諮商輔導手札專題--驚蟄卷

諮商輔導手札專題--驚蟄卷

文章tcpcchen » 2013-04-30, 16:42

諮商輔導手札──壬辰年驚蟄卷(5之1)

前言
因緣際會,與一群有心於學校輔導工作的老師們討論平時工作上所遇到的問題,讓老師們的輔導工作能進行得更順利。在定期聚會討論的過程中,提出了很多想法,給了不少建議,也讓老師們覺得有所受用。但終究能來參與的人數有限,仍有許多專輔老師是沒有這個因緣來參與的。也因此才興起將討論內容公開,讓其他輔導人員有機會看到我們討論的內容,冀望有緣看到文章的老師們也能從其中得到一些靈感,幫助他們在輔導工作上更為平順。這個構想提出後,獲得參與討論的老師們支持,也願意費心將討論內容打成逐字稿,讓觀看這一系列文章的讀者,藉由完整的文字紀錄也多少能感受一下現場的氣氛。打過逐字稿的人應該都知道,談話過程中會出現許多的口白以及省略語,但不影響現場聽話的人的理解;可是將這些內容一五一十的打成文字稿時,閱讀的人就會有困難了。因此針對這一些部分,文章內容做了必要的修改與潤飾,但沒有加油添醋。至於註腳的部分,則是我在整理文字稿過程的一些發想,將一些在討論過程中無法即時口頭呈現的思惟,嘗試還原其原貌。

我個人始終相信,對學生的輔導工作應該要越早進行越好,而且也不能只針對有情緒困擾或行為問題的學生,應該是要讓所有的學生都有機會接受服務。目前的校園環境,坦白說並不夠友善。之所以不友善,倒不是因為班級當中常有情緒障礙的學生或者有精神疾患的個案,而是老師們對待孩子的態度(註腳1)。這樣的老師雖然是少數,但這些狀況常常在醫院診間聽家長與孩子提到,也會聽特教老師提到,更會從輔導老師的口中流露出來。甚至,有些輔導老師在工作過程中所承受的壓力,就是來自於班級的導師。每每聽到這種敘述的時候,總會替這些孩子與家長們感到不忍,卻又無法去改變這些現實。只能在有限的範圍內給家長孩子們鼓勵與支持。

站在精神醫療的觀點來看,一個人為什麼會出現症狀或精神疾病,至今仍沒有一個明確的定論;但生活中累積的壓力與症狀疾病被誘發的關聯性,則是臨床人員普遍共同的認知。如果能及早讓一個人具有對抗這些壓力的能力(包括不累積壓力與排除壓力),他就不容易生病,不但不容易有身體上的疾病,也不容易有精神心理上的障礙或疾病。如此一來應該就不會有明星高中學生因為心情不好而去跳軌自殺的事情發生,更不會有隱性的創傷情緒引發的霸凌甚至是傷害的情事出現。因於這種理念,因此我個人對於有心想把輔導工作作好的老師們特別有好感(註腳2),也樂於去協助他們。我知道輔導老師在學校所面臨的困境,也理解他們的無奈。尤其是面對輔導工作打結堵塞而無法進行時的無力與挫折,更是感同身受。因此更加覺得有必要給這些老師支持與協助。

有一位來共同討論的老師曾對我說過,她平常已經安排了許多類似的研習與督導討論的活動,但是儘管個人的時間有限,她還是決定持續來參加「這一團」。聽她這麼說,當下我只是覺得莞爾,什麼時候我們的討論聚會好像變成了幫派或地下組織的活動了。這一系列的文章是幾位老師們共同合作的成果,而重點則是在於討論了哪些議題,並不是有哪些人來參與了討論。因此在文章作者的名稱上我決定使用「這一團的老師們」來代表所有參與討論的老師,也可以免掉老師們的顧慮與困擾。讀者們如果因為這些內容而有所受益,甚至可以進而幫助自己在輔導生涯中有因緣遭遇到的學生或其他人時,這些功德也都要歸諸於這一團的老師們,感謝這一些老師們的無私付出。而提供自己的生命經驗,讓輔導老師或諮商治療師們得以成長,也讓我們這一團的老師們可以更上一層樓的個案們,更是助人專業的從業人員始終都要感恩的對象,因為這一些個案,輔導人員的專業得以成長;也因為這一些個案,輔導人員的生命經驗得以更豐富,更有意義!

逐字稿開始:

Y 老師: 今天要提出來討論的個案,是高年級的小朋友。家庭環境不利,父母婚姻不合,低年級時經常目睹父母吵架。父母於數年前離婚,之後與媽媽一同搬回來,並逐漸出現偷竊的行為。後來媽媽又搬去與個案的父親同住,但之後媽媽則因與個案父親之間的感情糾葛而企圖自殺,幸好被個案發現而挽救了回來。之後個案又搬回來,同時也轉學回來目前的學校就讀。但回來之後,偷竊、與班上同學衝突、頂撞老師等情緒行為問題變多,班級老師倍感困擾才轉介輔導室介入處理。

C 老師: 這一位學生曾經有一段時間轉出本校,據他中年級的老師表示,他對老師很有禮貌,但與同儕的人際互動不是很好,幸好與同學之間不會有太大衝突,也不會跟老師討價還價。但他就是很喜歡遊戲卡片,常常會蒐集很多,也會因此而出現偷錢去買遊戲卡的行為。那時學校課業就已經不是很好,因此安排他去參加特別輔導班。與老師之間,他會渴望老師是和他進行一對一的互動。在上特別班課程初期時,他會在下午上特別輔導班的時間刻意跑回教室,一個下午都想待在老師身邊。

C 老師: 中年級老師說他不會很難管,除了他功課不會,教教他都還願意寫,還ok,他會熱心幫老師做很多事情,看到老師會說「老師好、老師你今天有沒有吃早餐?」這些。唯一比較困擾就是,他很喜歡遊戲卡片,常常帶來學校。親戚有一次來學校也是因為他偷錢想買遊戲卡。老師覺得蠻驚訝,看起來還蠻乖的孩子,怎麼會作這種事情。

陳醫師: 有去瞭解他是如何偷到錢嗎?

C 老師: 親戚說她家的錢並沒有特別上鎖,她或先生要用就直接去拿,因此個案也有機會拿到錢。

陳醫師: 他目前是和親戚同住?

C 老師: 對。

C 老師: 後來有建議家人把錢放在孩子不容易拿到的地方,但她們說寧願相信孩子,要再給他機會。

陳醫師: 那一次拿了多少錢?

C 老師: 以千來計算,親戚說千元大鈔她比較有印象,零錢就沒有記憶。

陳醫師: 所以是好幾千?

C老師: 對。應該至少是兩三千。

陳醫師: 那,買遊戲卡之外,剩下的錢到哪裡去了?

C 老師: 我沒有細問,但導師說他陸陸續續帶來,被導師一再收走,卡片有一疊蠻厚的。

陳醫師: 他沒有出現偷錢行為之前,遊戲卡都從哪裏來呢?

C 老師: 我沒有問到。老師是跟他有約定,但他一直說他沒偷。他那時候還有去安親班,個案有跟安親班老師承認說他有偷,但是他在學校不跟這中年級老師承認(註腳3)。

陳醫師: 有因為偷錢被處罰嗎?

C 老師: 那一次處罰不大。

陳醫師: 小學生偷了幾千元處罰不大,難道要偷到幾萬元才要重罰?

C 老師: 高年級那次聽說被打得很慘,而且高年級偷的這一次,後來親戚有問他錢花到哪裡去了。

陳醫師: 這些都是他還沒去與父親同住之前的事情,Y老師都沒有收集到這些資料嗎?

Y 老師: 對。當初只有跟老師談,因此就只有看到老師的需求,急於想要解決問題。

陳醫師: 在這裡要暫停稍微說明一下,P老師曾經在我們上次討論時問到了有關「鋪陳」的事情,當時我並沒有說太多。不過,我剛剛所做的事情(從討論開始到現在),其實就是「鋪陳」的一部分。當你在跟個案會談,或有機會接觸到家屬的時候,可能家屬、個案或老師提供給你的訊息是很片段的,就像剛剛Y老師所提供的資料一樣。他們通常只會提供曾經發生過,而且是比較明顯的生活經驗上的變動(註腳4)。但實際上你如果只知道這些資料,是無法理解這個孩子,對他沒辦法形成一個概念的。你知道他曾經跟媽媽搬到外縣市與父親同住;也知道那時他父母親之間發生了一些事情,然後他又被帶回來,回來之後他的行為開始變化。你如果只有這一些資料,你就不知道他是原來就壞,回來之後變本加厲;還是本來不壞,但回來之後變壞。你們其他老師完全沒辦法從剛剛Y老師所提供的資料去瞭解到這些細節,對不對?因為這些片段的訊息中間漏掉了很多內容,所以你必須要去問他的老師,或是去問家長,甚至問當事人讓他自己去描述來補充。你可以問他:你在那之前的狀況是怎樣,你平常大概都做哪些事情,或是你有做過哪些事情等等。如果他是一個國中或高中生,這些事情的描述其實不會太困難,就看他講不講;而這樣的敘述對一個小學低年級的孩子來說,或許會有困難,但他現在是高年級,能力上是可以的,當然還是要看他願不願意講。

陳醫師: 這個孩子應該有很多過去的事情,我相信他應該是不願意說的。所以在這種狀況下,你要如何去對這類型的個案作輔導、作諮商或是作治療呢?在這種情況之下想要讓自己的輔導有所進展,就必須要作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對他夠瞭解,也因此你必須要花很多時間去收集跟個案有關的資料。你所收集到的這些資料,乍看之下好像跟你企圖要處理的問題無關,因為他是出現那些所謂的問題行為,譬如說是跟老師頂撞、跟同學衝突、甚至偷竊才被老師提出來。雖然他的行為問題是這一些表現,但事實上你們輔導老師所要處理的,並不是這些問題行為本身。這些問題行為只是一個外顯行為,同樣的外顯行為背後,是可能有很多不同的內在動力在運作的。你如果不知道那個內在動力是怎麼樣的狀況,而只是去處理外顯行為,那是不會有輔導或治療所期待的改變效果的。但是你又要如何去理解那個內在動力呢?我認為你可以從他日常生活的細節去瞭解。而要從哪一個階段開始收集資料呢?那當然是越早越好,可以從他的整體生活出現變動的那個點開始。資料顯示他在中低年級時行為表現大致上還可以,在學校也沒有那些問題行為,跟老師之間的互動也都算有禮貌,跟同學也合群,算是一個比較良善、善良的孩子,是嗎?

C 老師: 對 。

陳醫師: 可是他開始迷上了遊戲卡後就出現偷竊行為。

C 老師: 對。

陳醫師: 問題是為什麼他會在那個時候去偷竊?這是要慢慢去理解的一件事情,為什麼他在那個時候開始會去偷竊(註腳5)?他輾轉搬了幾次家,父母親離婚、爸爸另結新歡,媽媽也有狀況。經歷過這一些變動再回來之後,情緒行為就變本加厲,這個比較好理解,因為那是不利的生活經驗所引生的情緒。因此,他再回來之後出現較多情緒行為問題,這一點比較容易理解。當然除了這些變動的生活經歷外,還要把之前的狀況放進來一起看。為什麼他在這個時候開始去偷錢?親戚家裡的錢一直都放在那邊,那之前為什麼沒有偷,到現在才偷?因為他迷上遊戲卡?這個理由太單薄!不能直接就下這種定論。當然我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我們可以假設,這個孩子的情緒出現了一些問題,才會出現偷竊行為。他可能是因為焦慮,或者擔心害怕等等,一旦有一些不安全感出現的時候,他會從外顯行為的表現開始出現徵兆。你可能需要再去瞭解更多細節。

C 老師: 我在他中年級處理他的事情時,他一直跟我提到小時候與母親之間相處有很多不愉快的經驗。

陳醫師: 他那個時候的生活經驗,可能已經有一些創傷經驗在,但他無法理解那到底是怎麼回事,這種經驗就會影響他後續的情緒發展。那他沒有在剛進小學時就出現問題?

C 老師: 他中年級的導師告訴我,親戚們管得很嚴格,其實也是打得很厲害的。然後他有跟我抱怨過,為什麼某某人都可以怎樣而他就沒有、就不行。

陳醫師: 但似乎他並沒有因此而變得叛逆,如果他今天被親戚管教是有情緒的話,他到學校應該會出現情緒行為問題,但是他沒有。那表示他看待那個管教經驗基本上不是太負面,他可能只是困惑於為什麼對別的小孩的待遇都比較好,對他就比較不好,但沒有因此而產生偏激的想法,那表示他還可以去承受那樣子的一種差別待遇。可是到中年級之後他就會偷錢,我們可以因此推論他對於自己所受到的對待已經開始有情緒,或者是有另外一個壓力因素加進來,而不是只有他親戚的嚴厲管教或差別對待這一點。事實上,有很多小孩子天天被打,不見得會去偷。

C 老師: 我不曉得另一個手足有問題是不是一個因素?

陳醫師: 他們也許有同樣的狀況,都在承受那個壓力。

C 老師: 我曾經去問過另一個手足高年級的老師,老師說那個時候孩子的狀況也是很多。

陳醫師: 這就對了,所以你要把他手足在高年級有狀況的時程,跟他開始變化的時程一起去看。如果都剛好出現在那個時間點,那表示他們兩個都同時被那個外在因素所影響,而不是因為另一個人出現行為問題才去影響他。他們兩個其實都承受著同樣的壓力,所以兩個都出現問題,你必須要去看時間點是否一致才能作判斷。

陳醫師: 這也表示在那段時間家裡有出現一些大事,那個大事你們似乎都不曾去瞭解到。你們有沒有從其他人或者從孩子本身告訴你們的資料中去瞭解,到底他們家裡發生了什麼大事情?

C 老師: 他現在讓我們最困擾的是他轉回來之後,就絕口不提家裡的事了。

Y 老師: 我覺得比較困擾的是,上學期跟他接觸的時候,有時候看他好像有狀況,但問他時都不願意告訴我,甚至拒絕回答。可能是我功力不夠還是怎樣,完全沒有辦法跟他溝通(註腳6)

陳醫師: 你沒有理解到一個根本的問題,你如果不關心他,他幹嘛要跟你講他的事情呢?

Y 老師: 對。所以後來我就開始跟他玩撲克牌,每次都跟他玩撲克牌。到學期末最後一次上課的時候,因為他之前有提過他不想再來,因為會談都是抽他正課的時間,他想回去上課。 我說: 「好啊,如果你這樣想我覺得很好。你是不想來了,還是想改時間?」他就說那我想改中午,我就說好,這樣很好。然後到最後一次,他又說:「我覺得還是維持原來的時間好了,而且我要你來」。我覺得在當下我有一點受寵若驚,也不知道說什麼,沒有做直接回應。然後到這學期第一次跟他見面,我覺得看到他的表情、整個情緒表現跟之前不太一樣。以前他就是常叫我去死呀!玩撲克牌也叫我去死,反正一天要死很多次。

C 老師: 以前跟他接觸,都只能跟他打籃球或打躲避球,永遠都是被他K的對象。

Y 老師: 這學期因為他們老師請長假,換成代課老師帶他們班。我一開始直接點出:你們導師說你在班上有這樣的問題、家裡好像也有很多事情發生,不知道你怎麼想?然後一開始他頭就低低的也不太想講,然後就說「我不想講家裡的事情,我覺得很丟臉」。但是他又講太快,我都還沒來得及準備好,怎麼那麼快就揭露,才第一次而已,我來不及接,因為才第一次而已。然後我就說,你不想講家裡的事,那學校的事可不可以說,他就說可以接受。然後就講到錄音,他說可以同意錄音,但是希望每次都要聽錄音內容說了什麼,後面附加一句:「我要看我有沒有講錯話。」

陳醫師: 這孩子本身能力不錯,口語表達非常好,他對發生什麼事情非常敏感,也會把自己的情緒做複查,對於什麼資料要給你,什麼資料不給你,他是會去掌控的。

Y 老師: 對,沒錯。他的防衛心重、機警敏感度也非常高、也掌握訊息的給予,所以這學期打算將主導權丟給他,因為整個上學期跟他纏鬥到最後都兩敗俱傷我也很痛苦,接到最後每次我都很不想去(註腳7)。

陳醫師: 那你接下來要怎麼去處理這個孩子的問題呢?

Y 老師: 應該是說那時候碰到的困難是在玩撲克牌之前,後來我就決定調整腳步。那時候接他,他有很多情緒都丟在我身上,然後我自己也無法處理得很好,也會有情緒(註腳8)。

陳醫師: 那你後來怎麼處理呢?

Y 老師: 我那時候的結論就是冷處理,就不再過問,就只是一般性的問候,但是不再針對家裡細節多問。

陳醫師: 你冷處理他就相安無事嗎?

Y 老師: 因為當下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跟他相處。

陳醫師: 你有跟別人討論過嗎?譬如說督導,我想在學習作諮商的過程中,有人指導是很重要的。我想,好的督導就是可以教你如何把堵住的地方清掉,讓你可以走下去。像你做這個個案碰到困難塞在那邊,那一定是你對這個個案的瞭解或是想法有一些問題,才會堵在那邊。督導就是要幫你看到堵住的地方或是幫你一起把它疏通。他的角色應該是這樣子,否則你自己想了老半天你還是不知道為什麼會被堵住。

Y 老師: 上學期接案那時候,有一段時間我也是充滿憤怒,我自己也有很多情緒…

陳醫師: 對呀(註腳9)!那些情緒會把你堵住,這是要盡量避免的狀況。我看你作這個個案,一開始就註定會失敗(註腳10)。

Y 老師: 是!?(待續)

1.經常在某一些時候,媒體就會報導出老師離譜的體罰或辱罵學生的新聞,其失控之狀況,比之於情緒障礙學生,真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一些老師就是所謂的不適任教師。只是教育界對於這一些不適任人員,似乎並沒有需要加以輔導協助的概念與實際措施,而只能將其解聘不任用。但是在其被解聘之前,恐怕已經讓無數學生遭受到身心上的折磨,而製造了更多的情緒障礙學生出來。

2.這樣的老師,基本上就是有救苦救難、利樂他人的菩薩性的人,也難怪會與我有緣。

3.為什麼孩子會跟安親班老師承認,而對班級導師否認?這當然牽涉到關係的問題。但是這個孩子與導師的關係是不好嗎?因此才不想說實話;抑或是他在意老師的觀感,而不想承認免得老師留下壞印象呢?這兩者都有可能!但是從提案老師提供的資料中顯示,這個學生看到老師時會主動向她打招呼、問候,甚至會有黏著她的表現,可以因此而推論他的否認,是因為不想讓老師留下壞印象。只是孩子是很天真的,就像鴕鳥把頭埋進沙堆裡,就以為別人看不到它。因此孩子會有這樣的表現,我認為並不是要刻意欺瞞,而其實涉及到隱微心識的運作動力。如果導師或輔導老師看不到這一點,恐怕就會對孩子的這種表現感到不解甚至是生氣了。因此,如果是我的話,我會跟這個孩子說:「你會擔心老師知道你偷錢,而認為你是壞學生,不喜歡你嗎?」孩子聽完或許會點頭同意,或許會沈默不語。如果孩子沒有回應,我會再跟他說:「我想老師確實會喜歡表現好的學生,但我相信老師會更喜歡勇於認錯的學生。」如果個案聽完之後有所回應,我就回應他;如果個案仍然沒有回應,我會轉到別的話題繼續跟他互動。看到這裡,應該會有人提出疑問,為什麼不追究到底,讓個案知道自己錯了呢?不追究到底,會不會變成姑息孩子的錯誤行為呢?事實上,我並不擔心這一點。大人可以用種種威嚇利誘的手段讓一個孩子承認自己偷了錢,甚至也可以因此而處罰這一個孩子。但是這樣的處置,可以讓孩子發自內心地不再犯錯嗎?從佛教的生命觀來說,改變必須是從意根這一個隱微心識所作出來的決定,才會有心理學上所說的完成內化的效應,也才能算是根本的改變。如果只是讓對方迫於種種因素而承認,那其實只是意識心的同意,意根基本上是還沒有同意的。因此我對孩子說出那些話語,其目的並不在於讓他同意或承認,而是要讓這個孩子聽進去,意圖讓這樣的觀念在他內心之中醞釀發酵。改變的歷程,起始於在一個人的八識心田中種下良善的種子,並且持續不斷的熏習類似的觀念。也就是說,要讓一個人變好,就必須要讓他常常接觸良善的觀念與想法,讓他自己去想、去作決定。如果我們是善意的,我們所說出來的話就容易被對方聽進心坎而種在其心田之中,也就會有未來開花結果的機會;但是如果我們在說話時帶有惡意,說出來的話語就會如同敗壞的種子,即便埋進土壤中,給予充足的陽光、水、肥料,敗壞的種子終究是不可能發芽的。

4.所謂生活經驗上的變動,例如變得不愛說話、或者容易發脾氣、或者是打人、偷竊等明顯的外顯行為。這一些外顯行為的出現,通常不會無緣無故,不會無風起浪。但是老師們在與學生相處的過程中,所能觀察到的就是這一些行為的改變,再從這一些行為去追究到背後的原因。一般來說,生活經驗或生命歷程的改變,是導致這一些情緒行為出現的重要因素,因此藉由學校的班級導師提供出來的行為觀察,輔導老師或諮商人員就可以運用這一部分的資料作為線索去思索,乃至可以成為追尋生命歷程變化的蛛絲馬跡。當然這個部分需要輔導老師與諮商人員敏銳的覺察以及膽大心細的求證,才能夠讓情緒行為背後的運作動力顯露無遺。

5.如果我們用很簡單的邏輯去想,會推論成:因為他想買遊戲卡,但是沒有錢可以買,於是看到家裡的錢沒有上鎖,就順手去拿了。只是,這樣的推論太單純了,單純到很難令人放心。一個小孩子喜歡某些東西,未必就一定想要擁有,也可能是斟酌過自己的狀況而決定放棄,也可能省吃儉用,拿零用錢來購買。就算他真的很想要,還是可以有很多方式,偷錢去買只是其中的一種可能,而且是那些品性不好、有情緒困擾、智能較差,道德力量薄弱的孩子們,才可能使用的方法。而這個孩子的偷錢去買,又是那一種狀況呢?當然就需要花時間去瞭解了。再者,偷錢買遊戲卡,未必是因為他想買遊戲卡,也可能是遭遇到生活經驗上的挫折或困頓,自己在設法排除壓力或發出求救訊息的一種行為,很難一概而論的。

6.從這個孩子與老師的互動中,可以看出這個孩子是有防衛的。說他有防衛,其實是一般作諮商治療的人的刻板態度,完全是站在諮商者的立場來看被諮商的人。我個人覺得諮商者用這種說法來描述個案的狀態,其實是有些自私與自大的。每個人都有免於恐懼的自由,如果一個人跟你說了一些事情之後,他的免於恐懼的自由會被剝奪的話,憑甚麼要對方一定得說呢?或許有人會說,你告訴我之後我可以幫助你獲得成長,解除心理的煩惱,但是在個案沒有獲得具體的成效之前,你要對方如何信任你呢?因此當這個孩子對Y老師說出不會告訴她任何與家裡有關的事情時,那表示這個孩子曾經被其他大人或老師們(當然也可能包括Y老師在內)背叛過。或許有人會覺得說背叛太沈重,但我相信在孩子的內心中,應該會是這麼感覺的。如果不是因為曾經將家裡的事情告訴外人之後,自己反而受到家人的處罰,孩子是不會採取這麼強烈的姿態來保護自己的。因此,當孩子說我要保持緘默、我不會告訴你任何與家裡有關的事情時,其實就已經在告訴對方,我家裡有藏著祕密,而且是不能輕易告訴他人的祕密。當孩子對Y老師說我拒絕透露任何家裡的事情時,Y老師舉了白旗投降,她認為在這種狀況之下個案已經拒絕溝通了。但在我看來,當這個孩子這麼說時,其實他是交給了我一張藏寶圖,也就是有標示著寶藏埋藏在哪裡的地圖。而接下來的工作,當然就是要去探險將這些寶藏發掘出來了。當然,藏寶圖是不可能標示著經緯度或明確的地點資料的,通常都只標示著很模糊的地理位置。或許有人會覺得這件事情很困難,因為沒有頭緒;但或許也就是這樣,才讓找到寶藏這一件事情變得如此的誘惑人。對於我所說的尋找寶藏的樂趣這一點有疑惑的人,或許可以去看看卡通「航海王」,讓男主角魯夫告訴你冒險尋寶的樂趣,應該就能瞭解了。

7.諮商輔導老師會這麼挫折,其實是很常看到的。但我覺得老師的挫折會這麼深,通常不是因為輔導的個案很困難,而往往是老師自己挖了一個很深的坑,自己跳下去了。我始終相信,諮商輔導所依憑的不是專業技巧,而是慈悲與智慧。在佛教的觀念中,慈是「與樂」,悲是「拔苦」。諮商輔導如果不是以「與樂拔苦」這種人性的關懷作為出發點的話,是很難有所進展,也會容易失敗的。而我也相信,心理學所說的個人中心或者人本主義,其實都離不開對人性的著重。因此,諮商輔導如果只知道攻堅,那恐怕是註定要失敗的。諮商輔導人員所要具備的,應該是能屈能伸、能文能武的彈性;而更重要的,則是能以柔克剛、四兩撥千斤的能力,而想做到如此,恐怕就不是一般的專業成長可以達成的了。

8.有許多從事助人工作的專業人員,包括輔導老師、諮商師、心理師、社工、精神科醫師等,都會有一個共同的問題,那就是沒有充分作心理準備。因為這一些專業所面對的,幾乎都是有情緒困擾、生命經驗困頓的人。我們不太可能期待這樣的人,在那種狀況之下,還能保持風度,還能彬彬有禮待人。在這種情況下,專業人員往往就是這一些人的出氣筒。許多剛踏進這些領域的新人都會有一種想法,我也是一個人,也有情緒,憑什麼要受你的氣?但就如同一句俗話所說的,「要進廚房就不要怕熱」,如果這一些專業人員不能成為有情緒困擾、生命困頓的人的出氣筒,如果這一些專業人員不能將個案們的惡劣情緒「涵容」住的話,這一些個案如何有可能走出來呢?問題是,就如同Y老師所說的,她自己也會有情緒,這一點不能怪她,因為她還在實習階段,還在學習當中。而她所能做的,就是把情緒再往她的督導身上倒,這其實是人之常情,我認為這也應該是督導者的義務與責任。但是把情緒垃圾倒給他人終究不是根本的辦法,從事助人工作的專業人員還是必須要學習如何將這一些情緒垃圾處理掉,甚至能夠資源回收再利用,成為自己在助人過程中利益對方的資源。當然要作到這一點,助人者就得要去學習清除、回收再利用的能力,這也就又回到前面所說的,需要有慈悲與智慧了。

9.當我在與個案會談的時候,如果我覺察到個案的情緒可能會因為說了某些話之後而一瀉千里,我會很快的決定要任其發展,抑或是從中間截斷。一般而言,在平時相當壓抑自己情緒的人,我會鼓勵他們表達情緒,將情緒作宣洩;但是相反地,平時就經常處在七情六慾中的人,情緒的洪流就是他們煩惱的來源,我就會在會談過程中攔截他們的情緒表達,讓他們有機會學習忍受不能盡情發洩的苦,也藉由這種機會來學習節制自己情緒的能力。從佛教的生命觀點來說,一個人想要擁有平靜的心靈,想要減少煩惱痛苦,就必須要克制自己的貪欲、減少攀緣,才有可能讓心猿意馬降伏下來。但現代人所處的環境,卻一直在鼓勵大眾於五欲之中貪著,慫恿大家盡情享受種種聲光娛樂、美食景色。因此現代人的心是很難定下來,也常常是妄念紛飛的。因此在輔導、諮商或治療的過程中,如果瞭解這一個現象而能適時的介入處理的話,也是可以幫助個案進步的。而在討論的過程中,我決定把Y老師的話截斷。至於為何會這麼做,就留給讀者們去細細思惟吧。

10.之所以會這麼說,是因為Y老師一開始就沒有站在個案的觀點來評估其生活經驗,也不曾有過要深入瞭解這個孩子的念頭。她就如同多數的輔導老師,一心一意就只是要儘快解決孩子所出現的問題行為。因此當孩子察覺到她的企圖時,雙方之間就出現了一堵高牆。而Y老師並沒有覺察到這個狀況,因此不但沒有即時的作修正,反而是落入了挫折憤怒等非專業的情緒。她的這種反應,對於剛在學習作輔導、諮商、治療的新手而言,是很正常的歷程,只是在這種狀況之下想要看到輔導或諮商的成效,幾乎是不可能的,因此還是需要提出來提醒。
tcpcchen
 
文章: 469
註冊時間: 2013-04-30, 11:44

Re: 諮商輔導手札專題--驚蟄卷

文章tcpcchen » 2013-04-30, 16:45

諮商輔導手札──壬辰年驚蟄卷(5之2)

陳醫師: 因為你沒有注意到這個孩子的成長歷程是很不一樣的。

Y老師: 應該是說在一開始聽C老師轉述他的故事的時候,當下第一個感覺,就是這孩子的自我功能很好,非常善良,本質是非常好的。但當他把那道牆築得這麼厚這麼高,反彈這麼大的時候,我覺得我們兩個似乎是需要一點時間,而不是硬碰硬。

陳醫師: 我也沒說要你硬碰硬,你既然知道他築了一道高牆,你要如何去跨越,甚至穿透,那當然是考驗你的能力。你將來要成為一位諮商師,你的角色要比其他老師只是單純作輔導工作所要面臨的考驗更大,因為你會涉及到作治療的部分。像這樣子的一堵牆要如何去穿越,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Y老師: 那就撞死了。

陳醫師: 面對一堵牆,你如果只是要去找那種很有力的鑽孔機來鑽是沒有用的。

Y老師: 對呀,可是我覺得這學期很有進展呀!讓我感覺又有了希望,不會一直被潑冷水(註腳1)。

陳醫師: 你要看他到底有沒有進步,有可能你說的改變只是一個假象。你要注意到那個假象,因為那道高牆你並沒有去突破,個案也沒有自己將它拆掉。

Y老師: 對!雖然那道高牆還存在,他的防衛心也強,可是在他的生命中似乎是需要有一個人長期陪伴。就像C老師那時候跟我講的,不管是發生什麼事情,總是要讓他在學校有人去關心他,所以那時候我就把自己定位在這樣一個角色。他一開始做了很多情緒反應,到最後玩撲克牌他一生氣就把牌丟在我身上。另外他很奇特的一個動作,就是每次到會談結束時都會把我鎖在門外,反正不是跑走就是把我鎖在門外,從一開始到結束都是這樣。

V 老師: 怎麼把你鎖在門外?

Y老師: 會談快結束時,他會提早走,他會算時間提早幾分鐘離開。他就先衝出去,因為是上課時間,他知道我會去找他。因為會談空間有幾個門連通,當我出去找他,他就在那邊鑽來鑽去,就把我鎖在門外,同時他會去拿我的一樣東西。

C 老師: 當Y老師出去時,他就又會跑回來輔導室。

Y老師: 當我去拿鑰匙開門的時候,他就又從另一個門溜出去,就是永遠在跟他躲迷藏。到了最後倒數第二次的時候就問他,為什麼每次都把我鎖起來?我就這樣被他掌控了(註腳2)。

C 老師: 我覺得這孩子是在乎她,是在跟她玩一種遊戲,並不是排斥她。也可能是測試她,看你有沒有在意我,或者你會不會來找我。

Y老師: 我把這樣的過程看成是他處在不安全的依附關係中,導因可能是他衝去救企圖自殺的母親。他可能是要藉由這樣不斷重複的歷程來自我修復,因此在會談中這樣的事情才不斷重複在發生。我每次都跟他說:你又拿我的東西,把我鎖在門外,這真的很怪。他有時會回應我,有時聽我說完也不吭聲(註腳3)。

陳醫師: 我認為有一點是需要考慮的,你覺得個案是透過重複這樣子的一個歷程在自我修復,問題是他到底有沒有在自我修復?如果你是在對他完全不瞭解的情況之下,你說他在做自我修復,我不太相信。

Y老師︰ 嗯!

陳醫師︰ 如果這種情況可以成立,那就等於說,他不須要諮商師的介入也可以自己復原囉!

Y老師︰ 可是他需要一個穩定的人…

陳醫師︰ 對,所以相較於上學期你的著急,你這學期其實有一點點放掉了,因為你也不曉得該做什麼?你放掉之後變得沒那麼急,反而是比較好的。

Y老師︰ 對。

陳醫師: 你之前似乎太急,對他而言反而會讓他的「防衛」更厲害。

Y老師︰ 對,我之前好像只是為了收集資料。

陳醫師︰ 但你也要小心,你放掉之後他並不會因此而能進步ㄡ!他只是…

Y老師︰ 你說放掉他之後,他並不會更進步…

陳醫師︰ 你放手的結果是沒有給他更大的壓力,你只是沒有給他更大的壓力,但是你期待他自己會自我修復,我覺得這個還是會有問題的,因為你還是沒有瞭解到他。你如果對他的瞭解不夠的時候,你不太能夠期待在跟你接觸的過程中,他會慢慢進步(註腳4)。

C老師︰ 可是醫生,我們兩個上學期常在討論,就是當我們對他資料蒐集越多,似乎每次進到諮商室就越束手無策。

Y老師︰ 好像在外圍丟石頭,都一直丟不進去的感覺。

C老師: 就是我已經知道你很多事情了!但是…

Y老師︰ 都要假裝不知道啊,要等個案自己說出來。

C老師: 對!

Y老師︰ 我到底在幹什麼?(苦笑~)

陳醫師: 可是你們所知道的「很多事情」,我覺得還不夠啊!

C老師: 還是不夠?

陳醫師: 對!就是那些對瞭解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很重要的資料,你們並沒有獲得。就像我剛剛問的那些問題,譬如說他轉學的這個生活經驗,到他中年級轉到外縣之前,那時在家裡的狀況。或者是他到外縣之後,以及他再回來之後,有些資料你們並不清楚。這些資料的重點不在於他發生過什麼事情,而是當你知道了他所經歷過的那些生活事件之後,你對他產生了什麼樣的感覺?

V老師: 所以Y老師現在還是要再蒐集資料嗎?

陳醫師: 她還需要蒐集資料。

Y老師: 對!那現在問題是這資料究竟是要從誰身上得到?

V老師: 從小孩身上啊!

Y老師: 嗯哼?

V老師: 沒有其他人知道啊!

C老師: 就只能問親戚,她很願意說。

陳醫師: 如果這個資料能讓小孩子直接告訴你,那是最好的!

Y老師: 那當然很好,可是當他說完之後,那這個學期也就要結束,我們就要bye~bye啦!

陳醫師: 你會覺得「蒐集資料」跟對他做輔導或諮商無關,可是「蒐集資料」其實是一個很重要的過程。

Y老師: 嗯~

陳醫師: 還有就是我們剛提到,你在蒐集資料的過程中要特別注意的,是你蒐集到資料之後對他產生的感覺。

Y老師: 嗯~

陳醫師: 譬如說,他小時候在甲地住過,我們就講地理環境的變遷好了,從甲地搬回來,之後又搬到乙地,又從乙地再搬回來。你對這樣的一種人生的際遇,應該會比較有感觸啊!對不對?

Y 師: 嗯?

陳醫師: 像C老師就沒有離開過嘛!你都一直在這裡,對嗎?

C 師: 對!都在這裡,只有大學時去過外縣市。

陳醫師: 對啊!但那還是在國內啊!可是你(Y老師)曾經出國唸書啊!

Y老師: 可是我離開時是很開心的啊!

陳醫師: 為什麼會很開心呢?

Y老師: 就會覺得好像從監獄飛出牢籠,振翅而飛。

陳醫師: 好!那他從甲地搬過來,又搬到乙地,之後又再搬回來。他到底是「開心」或「不開心」?對他來講,那樣子的居住環境的改變是「好」還是「不好」的經驗?

C老師: 我唯一可以猜測的是,他當初對要搬到外縣是抱著期望的。因為我們有勸他,也有勸家人說:「你確定要搬去?」因為我們知道他父母是離異又同居的狀態,我們有勸他說:「你確定要去嗎?」然後也有勸家人。可是這孩子非常渴望去跟爸爸媽媽住。可是,我只能說他懷抱著期待去,帶著很深沉的失望和挫折回來。

陳醫師: 所以你能不能體會他的感受?你從第三者的觀點,從你是一個外人的觀點來看,這孩子應該會很失望!可是從他自己的觀點來講,他自己真正的感覺到底是什麼,你必須去瞭解啊!

C老師: 就是都挖不到這點啊!

Y老師: 他不願意談啊!

V老師: 我覺得可以從談家裡狀況去談關係啊!

Y老師: 我跟這個小朋友相處了那麼久,瞭解他的資料這麼多。但我有一個很深的感覺是,雖然他家庭是這個樣子,可是他一直告訴自己他要努力這一類的話。譬如說他加入學校社團,我覺得他是靠自己的力量,自己甄選上,從上學期開始一直持續不斷參加這樣的活動,到現在被選為「學長」,去教導下面的學弟妹這樣子。我覺得這是完全靠自己去完成,是一件非常完整又靠自己的力量去做的事。好像去完成一個歷程對他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陳醫師: 你不覺得他很「孤單」嗎?

Y老師: 他是很「孤單」啊!所以那時候,第一次我就說,因為我發現,我那時候講什麼?我想一下。

陳醫師: 你覺得一個人他很孤單的時候,你在跟他講話是這樣子嗎?

V老師: 怎樣子?

陳醫師: (微笑~)你知道他會有這種感覺,但當你覺得他孤單時,你跟他講話時應該會有不一樣的表達才對啊(註腳5)!

T老師: 你有反映你的感受讓他知道嗎?

陳醫師: 你知道他很努力地在社團裡面要得到自己的成就,可是他真正的感覺,在那個成就的後面應該會有一種「孤單」,因為會覺得我的成就沒有辦法跟別人分享啊!甚至說不定可能還有「失落」啊!你可以從理智上去理解他應該會有這樣的情緒,但是那個「情緒」你是不是能感受到?而感受到之後還能夠變成你的行動?這就是說,你可以在跟他對話的過程中,傳達出你能夠瞭解他有這樣的一種感受;甚至於你能夠進一步的教導他可以如何來處理這樣的一種情緒落差。這是需要依靠你的專業來傳遞的,可是你必須要有能力去把你理智上獲得的結論,變成你自己可以親自體會的一種感受,進而再變成你說出來的話語啊!你可以讓他在跟你互動的過程中瞭解到你能體會他的這種「寂寞」與「失落」,而不是只告訴他:「我想你應該會很寂寞、很失落。」這是理智上所講的話,對於個案的心情一點幫助都沒有。

Y老師: 所以就像那時候,最近有一次,上禮拜二,我想一下我跟他說什麼…所以你的意思是當我理解到他那段(他努力的那段)的時候,我記得我那時候回應說:「我發現你好像自己一個人都很努力,可是有時候有很多挫折」。他就說:「唉~這就是問題的所在」。他就嘆了一口長氣,說這就是問題的所在(笑~)(註腳6)。

陳醫師: 所以他其實有跟你講啊(註腳7)!但是如果你接不到他的訊息的時候,他就不一定會說啊!所以你自己必須要有辦法能去感受到他的情緒、他的感覺啊!那個感覺,那個在言語文字背後的感覺。這感覺必須從你去瞭解他從小的生活經驗中慢慢去累積,你才有辦法去體會一個孩子,他在這樣的一個成長環境底下,從小這樣一路走過來到現在小學高年級,他到底是怎麼樣的一種心態?他在看待他的家人與看待別人,他到底是用什麼樣的觀點?他是安全的嗎?抑或是防衛的?他是不信任的,還是他可以接受別人給他的一些幫助?這個部分很複雜,而且每個孩子其實都不太一樣。所以如果你沒有在與他會談的過程當中去瞭解到這一些的話,你會miss掉很多東西喔!你會miss掉那些必須要有感覺才有辦法講,才有辦法去進行的那些過程。

Y老師: 我覺得很困難的是…我覺得我很害怕(註腳8)。他在班上其他同學都會嘲笑他,有時候他來輔導室時就會把班上同學欺負他的情緒,他沒有地方可以出這個氣的時候,他就把這個氣直接、全部出在我身上,所以那當下我根本就沒有辦法跟他好好說。

陳醫師: 你何必跟他講,你就受他的氣就好了啊(註腳9)!

Y老師: 我欠他的…真的。

陳醫師: 本來就你是欠他的,誰叫你要去輔導他。其實你可以這麼想,如果他不找你出氣,他出不了氣,他會把氣出到別人身上去。

Y老師: 我知道他有一個特定的目標是他的小出氣筒,我是他的第二個。

陳醫師: 他今天找你出氣,如果你接受了他的情緒,他可以減少去傷害別人,減少別人對他不好的印象,這也可以是你處置的一部分啊!你不要把輔導或諮商治療侷限在好像他必須跟你談什麼祕密才算。

Y老師: 我們上學期每一次都在處理他不高興的情緒,如果一直都是這樣,我就沒有進展了!

陳醫師: 怎麼會!你讓他發一次脾氣,他就少一分脾氣,怎麼會沒有進展?

T老師: 功德無量!

陳醫師: 就宣洩的觀點來說,他宣洩的愈多,他的惡劣情緒不是就愈少嗎?

Y老師: 是啊!

陳醫師: 那怎麼會沒有進展呢?你的進展就是定位在,譬如說你要知道他的內在狀態,他就會告訴你,他是如何如何。

Y老師: 我覺得我很急,我很急著想要他知道,你那一段過去其實我們都瞭解。

陳醫師: 你認為「瞭解」,但其實你「不瞭解」啊!

Y老師: 自以為「瞭解」好不好(笑~)。我的意思是,我急於知道你的背景資料,然後我們知道你的問題所在了。好像似乎我們應該先把這個解決,然後之後我再來教你。

陳醫師: 諮商治療師會知道很多個案的祕密,卻不會跟個案說我知道你很多事情。但是他會在跟個案對話的過程中,慢慢讓他感覺到「這個諮商師知道我的事情」。諮商師是在與個案會談的過程當中,讓個案知道諮商師瞭解他。而不是我們(諮商師)直接去告訴他(個案),我們(諮商師)知道你(個案)的事情,所以你(個案)要不要跟我(諮商師)講實話。

Y老師: 我覺得聽起來很簡單,但實際上很難做到。

陳醫師: 你不能只會像刑警問犯人問題那樣,這是你成為一個諮商師要有的心理準備。你的目標是要他能夠愈來愈好嘛!所以他要愈來愈好的過程,你要付出什麼代價?可能就是「犧牲」你自己啊!譬如說你要當他的受氣包就是其中之一,這是你要去學的專業的一部分嘛!你要成為個案的出氣筒,可是你又必須可以把這個情緒自己化解掉,你才能稱職地當他的出氣筒。這也是你要學的專業!所以,你必須要讓自己的心先能夠定下來,不會被他影響(註腳10)。除了讓自己不被他的情緒影響而變得不耐煩,你也要小心不要被他的痛苦的經歷或哀傷的情緒影響,而被拖進那個「漩渦」。這也是我之前一直在講的,怎麼讓自己的心保持能夠「定」,能夠「不為所動」,不會受到外在環境的變化而影響,你才有辦法走得下去啊!要不然你自己到最後,不是變得很生氣,就是你接案接到最後自己得憂鬱症,結果一樣都是做不下去。

C老師: 這個個案每次都把撲克牌朝我們臉上就這樣甩,球就是往你身上這樣砸,然後我只能一直去切那個「安全」和「界線」。

陳醫師: 你們不是有上過遊戲治療的課?

C老師: 我們就說你可以丟牆壁啊!

陳醫師: No!不是這樣,你應該把你去上遊戲治療學到的技巧拿來應用。既然他已經把牌或球丟到你身上,那你應該就開始跟他「玩」!也就是說,你不要讓這個事件演變成一個他會被責備的一個機會,這會破壞關係。但是,你又不能放任他去做這樣一個不禮貌的行為,所以你要思考怎麼樣把這一個事件用你所學到的技巧去轉變成一個可以教他的機會。像你提到的這個狀況,就必須要在遊戲當中去處理。譬如說他丟你,你就說:「ㄡ!被你丟得痛死了!」你接著就倒下去,說:「糟糕了,我受重傷起不來了!」你就躺在那裡唉唉叫,不要理他,看他會不會有所反應(譬如說來安慰你、來關心你之類的)。如果他來跟你講:「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如果他來表示說我知道我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情,有那樣的一種意圖的時候,你才說:「喔,那你要扶我起來啊!怎麼樣、怎麼樣…」。你可以利用那個機會跟他玩,教他做出適當的回應嘛!因為如果你去指責他你怎麼可以這樣子的話,就會破壞關係,會談流程就會因此中斷;而如果你採用冷處理不去理他的作法,他會覺得你好像經得起很多的挫折(哄堂大笑~),會一直重複出現這個行為,結果還是一樣對他沒有幫助。你應該是要把它轉化成一個機會,可以利用玩的方式來處理他這個不當的行為。你們去學了遊戲治療之後,就要開始練習運用這樣的方式來處理狀況。而不是死板板的告訴他:我們現在開始玩遊戲,而其他時候就跟玩遊戲不相干。你學到的技巧要運用在互動中才會對他有幫助。當然,你要怎麼跟他玩遊戲,你自己可以去想。但是,介入處理的一個目標就是你要讓他瞭解到這樣子的作為不恰當,或者至少要做出跟對方「道歉」或以遊戲的方式表示出「我要做彌補」的意思。他如果願意在遊戲中來幫你療傷,表示他知道他理虧,知道他害你受傷了,他才會去幫你療傷嘛!(當然,這都是在遊戲的意象層次來說的。)你要讓他做出一個相對來說好的、善的行為,之後你可以再把你的遊戲劇本做下一步的改變!那個劇本是你在掌握的,你要怎麼演那個劇本,你自己隨時可以改變啊!但整個的目標就是你可以教導他:你會有情緒、你可能也會去冒犯到別人,或許這一些都不是你可以完全自控,但是你應該可以道歉、你可以去彌補。所以他所要學習的,就是要去做這樣的事情!而不是重複的告訴他你不能再出現這樣的行為,這是不會有用的。一個有情緒困擾的孩子,他不斷出現去冒犯、傷害別人的行為,那個是可以被理解的;可是你要教導他,引導他學著去做「彌補」,去做「道歉」、「修補」及「補償」這樣的事情。這種事情做多了,他的惡劣情緒就會逐漸減少。如果你沒有去教他怎麼向他人道歉的話,他還是只會不斷的像他人發洩情緒。而如果你是用高壓的方式去告誡他不可以這樣,他頂多就是害怕嘛!因為害怕而不敢做,但這樣的處置對他原來就一直存在的那些惡劣情緒,完全沒有機會修正它。他只是暫時因為你太強了,他怕自己會被你怎麼樣,他就先按兵不動不攻擊嘛!可是他原來那些情緒還是在啊!他會找到別的出口再去發洩,這就不是一個諮商師該做的事情了。(待續)

註解

1.剛開始學習作輔導或諮商治療的新手,都會有一個問題,那就是無法在與個案會談的過程中,去注意自己的狀態。剛踏入助人工作這個領域的人,似乎都是窮於應付個案的話語、個案的情緒表達,以及不停的在思索著要如何將自己所學到的理論架構套用在個案身上去回應對方。當個案滔滔不絕的說話時,會談的人就是忙著應付這一些聽到的訊息;但是當個案相對沉默的時候,會談的人反而又陷入另外一種狀況──不知所措。不管是哪一種況狀,會談的人都不知道或沒有餘力去看自己在整個會談過程的表現,也不可能隨時覺察是否有不恰當的表達或反應,當然更不可能作到隨時修正了。因此往往在跟個案接觸的過程中,會不斷的與個案拉鋸而覺得累人甚至感受到挫折。當這種不良的互動持續存在而沒有改變時,不只是會談者自己容易變得毛躁,連帶的個案也會被影響而開始不穩定,甚至會因此而不斷的將情緒丟出來,反過來又影響到會談者而形成惡性循環。

2.受過專業訓練的實習諮商師,面對一個小學高年級的學生這樣的行為時,也這麼快就舉白旗投降,可見諮商會談其實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是經常會看到的狀況,而我自己在醫院督導諮商所的實習學生的經驗,也是類似的。只是在我的認知中,一個孩子只要不是沉默不發一語的話,都有在釋出訊息,都是可以被解讀的。就如同我曾在一本書上看到的:「只要你說話,我就可以瞭解你。」說出這一句話的作者為何會如此說,我是可以理解與體會的,因為我個人的經驗也是如此。只要一個人有言語表達,就一定有可以解讀的訊息,只是解讀的人必須要有經驗,知道要如何解讀才能比較接近實際的狀況。而這個孩子的跑出去,甚至將老師鎖在門外,乃至去拿她的一樣東西,這一些種種的作為,是不是肢體所表現出來的「語言」呢?這當然是無可置疑的!既然也是語言的一種,其意涵也就可以被解讀了。只是,多數時候,解讀不發生在當下,而是發生在持續與個案接觸的歷程中。但是如果遇到這種狀況就感到挫折,覺得被掌控,甚至覺得受到挑釁的話,訊息的解讀就會成為一件遙不可及的事情了。

3.一個人說出來的話或者做出來的行為,到底要如何來認定,其背後的真正意思是什麼,這可是自古以來人類一直企圖解開的秘密。由於想法念頭是無形無色、看不見摸不到的,因此外顯行為背後的動機,通常需要去推論去猜測。而所謂的專業優良的心理人員,其實就是能夠猜得很接近的人。報告中這個孩子所表現出來的行為,到底該如何來解讀?與之會談的Y老師,是尚未正式進入學校工作的實習學生,她認為個案是在處理自己所曾經承受過的創傷經驗,也就是之前媽媽自殺所帶給他的衝擊;而在學校從事輔導工作多年的C老師,則認為孩子是藉由這個過程企圖與Y老師建立關係,是還處在探測階段的行為。兩位老師的說法,哪一位說得較接近個案的內心狀態?或許有人會認為,兩位老師所說的狀況可能同時都存在。但即便如此,也應該會有孰輕孰重、哪個多哪個少的差別吧。事實上,從Y老師所提供的資料很難去推論孩子為何做那些事情,因為需要有當時情境中的種種蛛絲馬跡來輔助,才能較正確的猜測。也就是說,Y老師的文字敘述,是沒有辦法將當時追逐鎖門事件的context呈現出來的,因此在討論中的各種意見,基本上都只會是事後諸葛,各自猜測罷了。但是如果跳脫這一點而去看兩位老師為何會有不一樣的解讀時,恐怕就不是教學經驗的多寡可以輕易解釋的。因為從心理學或心識運作的觀點來說,人都會有遇到客體時的心理投射現象,也就是在遇到某些境界時,自己的心念種子會被感應而流注出來,這是唯識學所說的「根塵相觸生識」的道理。因此兩位老師所說出來的內容,比較適當的解讀是︰她們所反映出來的,其實是自己的內心狀態,而並非這個孩子真實的內在動力。這個現象可以舉個例子來說明,或許會比較清楚。宋朝大文學家蘇軾與佛印禪師曾有過這麼一個互動︰蘇軾問佛印自己看起來像什麼?佛印說蘇軾看起來像佛;而反過來,蘇軾則說佛印看起來像一坨大便。蘇軾自以為佔了上風,因此回家後洋洋自得的向蘇小妹說了整個經過,結果蘇軾反而被蘇小妹看了笑話酸了回來。蘇小妹說蘇軾就是內心充滿污穢,因此看佛印才會覺得他像一坨大便;而佛印則是內心清淨,因此看眾生都是佛。被蘇小妹這麼一提點,蘇軾羞愧得無地自容,才知道自己的修為與佛印禪師之間真是天差地別!

4.如果只是具有瞭解,而沒有更積極作為的時候,個案自己會不會逐漸進步呢?我個人的相信是,會!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在心理治療的派別中,就有這樣的學派,而且也確實看得到個案的進步,那就是包括沙遊治療在內的表達性治療學派。古典的沙遊治療就是以個案為中心、不主動介入、不作為(Doing nothing)的治療派別,因此就會與一直說很多話、作許多介入的會談性治療,有很大的差別。但是,不主動積極作為,為何能產生療效呢?表達性的治療模式,基本上都會強調與個案之間非意識層面的心靈互動,也有學者是用「感應」這個詞來形容這種現象。這種治療學派是建立在與個案的心靈溝通這一個基礎上,因此這一學派的治療師們通常會學習去感受與解讀意象(或象徵),企圖從個案的繪畫作品、沙箱排列的內容中,去感受與解讀個案的內心世界。談到意象/象徵的解讀,其實是不太容易做到的,因為這個過程牽涉到感應的問題,也就是心電感應的現象。當沙遊治療師默默的陪在孩子身旁,看著他拿起種種的小物件擺放進沙箱內的過程中,治療師並不是在一旁發呆、無所事事的。她必須要用自己的心靈去感受個案所排列圖案的意象,而且還要能將對這種意象的感受形成具體的概念。雖然在治療過程中治療師不會將自己的感受或形成的想法告訴個案,但一旦這個意象在內心形成之後,就會藉由「感應」的方式讓個案接收到,也會因此而產生影響個案的無形力量。當然這一些都是在潛意識層面很自然而直覺地進行著,並不是看個案一個動作就去思索那代表甚麽意涵。如果是這樣,那就只是思惟推論,而不是心靈感受了。因此這一種治療模式,其實也可以說是以「生命」來作治療的派別。

5.Y老師提到可以體會到孩子會孤單,但是在討論過程談到這一點的時候,卻出現了輕鬆的表情,會讓人覺得這種感受只是在理智層面,而並不是內心深處被觸動,因此才會出現不一致的現象。但Y老師在談到這裡的時候,其實自己是沒有覺察到這一點的。因此我直覺的論斷,Y老師在與這個孩子互動的過程當中,是無法對孩子這部分的經歷傳達出同理的。因此理智上知道他的孤單,也可能說出了一些安慰或自以為是同理的話語,但因為只是有口無心,因此聽在對方耳裡也就如同隔靴搔癢般,不痛不癢了。這也是初學諮商治療的人最容易陷入的迷惑,因為自己常常覺察不到。因此才利用這機會來提醒Y老師。

6.當一個人感覺到被瞭解時,通常都會不由自主的回應出真心話,這就是心靈感應的最好例子。但是「我發現你好像自己一個人都很努力,可是有時候有很多挫折」這句話是可以模仿的,如果會談者是出於模仿而說出這樣的話語,那麼當孩子回覆他「唉~這就是問題的所在」時,會談者恐怕是會接不下去,無法將這個話題展開深入的。因此同理的展現並不在於說了什麼樣的話,而應該是在於與個案之間的關係,有沒有在話語的互動過程中更加深入,以及個案對輔導者或諮商治療師是否更加信任這一些現象上來觀察。

7.前面Y 老師還在抱怨都挖不到他的資料,但其實只要說對話,資料自己就會流露出來,不需要費勁去挖。

8.Y老師是害怕這個學生的情緒,還是害怕自己的類似情緒會被這個學生的經驗引發出來呢?這是一個可以繼續探討的問題,但繼續探討就涉及個人的隱私,就不是本篇文章的重點了。

9.輔導老師或諮商治療師受個案的氣,我覺得不應該以「委屈」來看待,而其實應該說這是一種「涵容」的表現,是一種以退為進的策略,甚至可以說是功德無量。理智上,Y老師知道個案在班上受到很多同儕的取笑,也知道他一定會有情緒,甚至會將輔導老師當做出氣筒。Y老師會覺得個案的遭遇值得可憐,似乎應該比較可以理解與體諒個案來會談時所作出來的反應。但實際上,她仍然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仍然會退回到一般人面對一個愛生氣的人的反應,因此才會感到害怕。而從輔導諮商實務上來看,一個氣呼呼的孩子,如果不先讓他消消氣,他也說不出什麼話來。而且在涵容個案的惡劣情緒的同時,會談者其實是可以利用這種機會來教導個案去面對自己的情緒,乃至去處理自己的情緒。當然這需要時間來完成,不是短時間內就做得到。但如果會談者具有這樣的認知,而且也能做到知行合一的話,就不至於會覺得委屈了。

10.好的諮商師該具備哪些條件,在諮商所唸書的三年之中,可能會聽教授們說到,但應該不會特別被強調,因為要學習的理論派別與技巧實在是太多了。因此很多實務的能力是需要在臨床工作中去累積經驗來獲得。我個人始終相信,在涉及到心理層面改變的助人工作這一個範疇中,助人者(譬如說精神科醫師、心理師、諮商師、輔導老師、社工等)本身的特質與看待對方的態度,會遠比她所學習到的諮商治療技巧更為重要。在這一些特質中,例如「同理」、「涵容」與「無條件的正向關注」等,都是學院派的專業所耳熟能詳的。這一些已經快被說到爛的口號,諮商治療師是否能確實實踐,那是助人者自己常常要去檢視的。但是在這一些能力之外,我認為「制心一處」的「定」的能力,其實是更為關鍵的能力。也就是說,一位訓練有素的諮商治療師,他的專業能力或技巧之所以能順利展現、揮灑自如,在面對與處理個案所拋出來種種情緒的過程中,可以「不受引誘、不為所動」的能力是相當關鍵的。這個部分在傳統的訓練課程中應該是沒有,或者不曾被注意到的。一直到近幾年來,Mindfulness的觀念與技巧被引進台灣之後,心理學界才開始重視這個部分。只是以Mindfulness為基礎的方法,不管是MBSR或MBCT,其實都無法培養出我所認知的「定力」,而應該只是能讓紛亂的心平靜下來的能力。因為Mindfulness根本上既不是「正念」,也不是「內觀」,只是因為一般人不瞭解才會有這種誤解。也因此Mindfulnes所訓練出來的能力,應該只能用來面對過去曾經經歷過的情緒所帶來的衝擊與影響,讓個人在回憶起過去不愉快或傷痛經驗的當下,可以比較心平氣和的去看待自己的情緒,甚至約束自己的情緒。但是諮商治療師與個案會談的狀況就不是這樣子了,因為在會談的過程中,當碰觸到某些話題而引發了個案的強烈情緒,使得諮商治療師遭遇到個案的情緒衝擊時,個案被引發出來的情緒並不會分段出現,更不可能會停格等待諮商治療師作好準備。通常都會是如波濤巨浪般,排山倒海而來。在這種狀況下,只是能讓心靜下來的能力,顯然是無法抵擋一波一波的情緒衝擊,也就無法保護諮商治療師不受到影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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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cpc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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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諮商輔導手札專題--驚蟄卷

文章tcpcchen » 2013-04-30, 16:49

諮商輔導手札──壬辰年驚蟄卷(5之3)

V 老師: 所以只有發洩是沒辦法修補,必須在他發洩的時候能跟他有一個正向的互動,他的情緒才會修補,是這樣嗎?

陳醫師: 是的,這就是「矯正性的情緒經驗」,我最近在寫這個東西,矯正性的情緒經驗。你必須要去做出懺悔啊,補償啊,道歉啊,這樣的一個動作。那當然,這樣的意涵可以用很多方式來表現,從很明顯到比較隱微都有。孩子他可能會習慣不同的方式,但是你必須要在跟他的互動中,引導他去做出這樣的動作,他才會慢慢修正。並不是說我讓你發洩完,我讓你打沙包,讓你丟東西就可以修正。只是發洩完沒什麼用,結果惡質的情緒還是繼續存在,並不是他情緒發洩了就沒啦!源頭還是源源不絕的,惡劣情緒還是會一直進來,他頂多就是不會滿到去做更惡劣的事情而已。所以發洩是有好處,就是他不會去做那些太出乎人家意料的行為;可是,光是發洩是沒有辦法改變這個孩子的情緒特質的,除非你能夠把源頭堵住,或者說你能夠改變他的情緒經驗,讓他自己能用好的情緒去把那個源頭慢慢慢慢的堵住或者把惡劣的情緒稀釋掉。因此,即使那個源頭堵不住,好比說一個被性侵的小孩子,那個創傷是堵不住的嘛!因為性侵這一事件會一直存在(存在記憶中)!你只能夠用正向的情緒去把他那些原來不好的情緒慢慢稀釋掉,所以你必須讓她不斷有正向經驗進來,來把她原來的惡質情緒稀釋,因為你沒有辦法去改變那個事實啊。或者一個小孩遭遇到的是他本身受重傷殘障或者他的雙親意外死亡等,如果那個事件是無可彌補的,沒有辦法作回復的話,你只能夠幫助他慢慢學習用正向經驗來把那樣的情緒稀釋掉,至少對他的影響就會少很多!

C 老師: 醫生,怎麼樣去區分說怎樣可以彌補、怎樣不可以彌補?譬如像個案媽媽已經發生了這些事情。

陳醫師: 比如說有個媽媽去虐待自己的小孩,這是可以彌補的,但是很困難,困難度會很高,除非將來小孩子的媽媽也有機會去接受諮商治療。因為接受了諮商或治療,媽媽才能夠逐漸瞭解到,她過去對孩子所做的事情是傷害的,她才會去跟孩子道歉,她才會去補償他,這種情況在孩子的媽媽死亡之前都有機會!可是如果今天她媽媽死了,他被虐待的事情就不能彌補,因為媽媽永遠不可能跟他說對不起,沒有機會對孩子說我以前那樣對你是不應該的(註腳1)。類似這樣子的情況,又比如說車禍意外斷了一條腿,他的腿永遠長不出來了啊!如果說他的傷勢只是肉被削掉一塊,這是可以彌補的,因為會再長出新肉;或者說發生意外,臉部燒燙傷的範圍不大,也可以去做植皮手術慢慢復原等。

C 老師: 那他跟同學之間,他們打來打去,可是已經打了人啊!

陳醫師: 那是可以彌補的啊(註腳2)!

C 老師: 我只要用一些…

陳醫師: 就是他向對方道歉,做出一些表現來讓對方願意原諒你。對方不會再記恨你,願意原諒你的過錯,這就是彌補了啊!就是針對你做的不對的事情,你去表示悔意,然後下決心不再重複犯嘛!那當然先決條件是要得到對方的原諒,對方願意原諒你的話,那就是有回復了!

V 老師: 可是醫生,有一些經驗是我們也沒有經歷過的重大創傷,那我們怎麼去跟小孩子講說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就如同你剛剛說要去體會她的感覺,可是老實說我們沒有辦法去體會她真正的那種痛苦。

陳醫師: 比如說,父母雙亡。

V 老師: 對啊,所以說我們怎麼可能跟他說:「老師瞭解或是…」

陳醫師: 對!所以你不應該說「我瞭解你的感覺」啊!我們只能盡量去接近,因此你可以說:「我想,你應該會很痛苦、很難過…」

V 老師: 那剛剛Y老師那樣說,你不是說這是認知層面的感覺嗎?

陳醫師: 對,這種事情你真的很難體會!可是你可以知道他會很痛,這個是你可以理解的。那我的意思是說,你理解到他應該會很痛,這理解的有無,對於你要與他互動有沒有什麼影響?也就是說,當你知道他經歷過一個很重大的創傷事件的時候(註腳3),你知道這件事情對他有很大的打擊,你自己有沒有因為這樣子的一個認知而去想像或感覺,對方的情緒應該會是什麼樣子,然後因此而對他產生不同的觀點與對待?比如說你在看待他在班級表現出來的那些行為時,會不會變得比較友善一點?不再覺得這個孩子很可惡,怎麼老是在學校惹禍,老師怎麼跟你講都講不聽。你會不會改變對他的觀點,進而可以理解他為什麼會這樣?因為他自己的這些情緒他走不出來啊!如果身為輔導老師的你暫時還沒有辦法幫他把這些情緒處理掉,而當他的老師跑來跟你投訴,他又怎麼樣怎麼樣的時候,你的反應應該是會不太一樣的。你應該不會暴跳如雷!你應該不會覺得很丟臉!你不會跟著他的老師起舞,而也一起指責這個學生實在不應該、很可惡等等!甚至你可能會慢慢去說服他的老師,讓老師知道這個學生也有很多很多他必需要面對的功課,甚至能夠讓老師也改變他看孩子的觀點。所以這裡說的,是你在知道他遭遇到創傷經驗之後 ,瞭解他應該會受到很大的影響之後,在這樣子的瞭解之下,對你自己所可能產生的影響。我並不是要你去表達說你知道他會有多痛,或者你有受到他的經驗多大的影響;而是你知道對方所經歷過的經驗之後,對你自己的想法到底有什麼影響?這會牽涉到你自己去感受那個情緒的能力夠不夠大,或者夠不夠貼切。所以你必須要學習去瞭解,要養成一種習慣,那就是你要去瞭解一個人,不只是去看他做出了哪些行為,而是要去看這些行為背後的生命意義!只有這樣,你才有辦法真正瞭解一個人。

陳醫師: 事實上,有很多社會事件可以訓練我們去思考,尤其是諮商師要常常去思考,到底是在一個什麼樣的經驗牽引下,一個人才會決定去作某些事情。你要習慣用這個角度去看一個人,或者說你要習慣你在跟一個人接觸的時候,先去瞭解這一部分,而不是他到底做了哪些不好的事情,或者他是因為哪些不好的行為,才被轉介來要作諮商要作治療。那些都只是一個表象,因為很多行為的背後,他可能是這樣,而她可能是那樣,並不一定。行為的背後可能會有一個共同的心理歷程,也有可能是不同的心理歷程。所以行為的本身其實不是很重要,他到底打了人、偷了東西還是怎麼樣,沒那麼重要。你知道他有問題行為,你可以先不急著去追究是非對錯,但是你需要先跟他建立一個關係,讓他願意告訴你很多細節。所以就變成說,你怎麼讓他不會覺察到你想要探究他的內心世界,那你就要開始學習我剛剛講的「鋪陳」這樣子的一個功夫!你從他的成長經驗一點一點的去瞭解,你以前那一段時間跟誰住啊?那你在那個時候爸爸媽媽在做什麼,而你自己都在做什麼啊?你一整天的時間都在做什麼?你回到家裡會跟爸爸媽媽做什麼?你回到家就回自己的房間玩電腦、做自己的事嗎?還是你回到家會跟爸爸媽媽聊天呢?他們會來找你聊天嗎?假日他們有沒有帶你出去玩嗎?這些都是生活事件!都是生活上每天都在上演的生活事件,可是這一些就會透露他很多祕密啊。他完全不會去防衛你問這些到底是要幹嘛,可是這一些瑣事中就有很多祕密在裡面!如果你懂得從這裡面去掏金的話,生活細節中其實就有很多祕密。我最近才知道Y老師曾經到國外去唸書,我就很好奇你為什麼會跑到外國去唸書,一定有你自己的生命歷程嘛!但是要不要告訴我們那是另外一回事。但是,當我看到這樣的一個經歷的時候,我就會想這中間一定有故事,因為跑到外國其實是離鄉背井啊(註腳4)!

Y 老師: 我小時候的願望就是離鄉背井啊,我從國中的願望就是離鄉背井。

陳醫師: 你從國中就希望離鄉背井那是違背人性的(註腳5)。

Y 老師: 會嗎?

V 老師: 不是大家都想離家出走啊!?

陳醫師: 要用這種方式離家?

Y 老師: 是因為我出過一次國,然後覺得國外真是太棒了,因此心想等我長大一定要自己出去走走看。

陳醫師: 我覺得這是表面的理由。

Y 老師: 啊~真的歐,我一直這樣深信著。

陳醫師: 通常都是家庭不幸福才會覺得國外很好啊!

Y 老師: 啊~可不可以暫停。

V 老師: 我們已經在錄了。

陳醫師: 你剛剛不是講你出去很快樂嗎?

Y 老師: 很快樂ㄚ。

陳醫師: 那就已經透露了一些祕密出來了。

Y 老師: 暫停錄音。

F 老師: 醫生問這兩句,然後你講了這麼多,你會不會覺得很不舒服?(有老師說:因為被看光光了。)這就是你個案的感覺,我是說你的個案也可能這樣。

眾老師: (笑)

P 老師: 醫生,你這樣只是一個猜測,還是知道是這樣?可是你沒有證據?

陳醫師: 所以接下來就是,我會去鋪陳,設法去瞭解為什麼她要說出去是很快樂的。

P 老師: 然後用這些資料來驗證你的猜測。

陳醫師: 嗯!Y老師她已經告訴我一個訊息,一個線索嘛,我並沒有問她很多,她自己就說出來了。

Y 老師: 手都在發抖了(註腳6) 。

陳醫師: 接下來就是怎麼樣從日常生活中平常的事情去瞭解、去問她,她完全不會防備的,她完全不會防備我要做什麼,可是我聽了之後我會知道很多她沒有講的祕密。

P 老師: 所以我們也是去問個案的食衣住行?

陳醫師: 你可以試著學習從食衣住行去瞭解一個人,可是這個需要訓練,你要聽出他告訴你的那些作息裡面,到底有哪些是重點。而這個就是你要做輔導工作也好,你要作諮商治療也好,你必須先要會的一個能力。當你把他告訴你的那些生活細節和他的那些問題行為都瞭解了之後,你會知道你接下來可以從哪個地方先去切入展開。所以不要以為在資料收集的過程,你的工作是沒有進展的。而且另外的一個效應是,當他發現你對他的生活細節有興趣的時候,那個感覺才比較會是關心嘛!而不是一直要跟他講說,那你告訴我你的心情怎麼樣啊?你很痛苦嗎?你很難過嗎?你會不舒服嗎?你會恨他嗎?這樣子的問話他並不會覺得你在關心他!他會覺得你只是在執行你的工作,因為諮商師心理師的刻板印象就是要去問人家很多這種問題嘛!他不會覺得你關心他啊!可是你去問他說,你回家晚餐都吃什麼,媽媽都煮什麼菜,你吃幾碗飯,和誰一起吃飯等,那種感覺是與諮商治療師的刻板印象不一樣的。說真的,我最喜歡問人家三餐吃什麼。

老師們: 問得那麼細啊!

陳醫師: 我最喜歡問國中生跟高中生三餐吃什麼。因為我就會知道她媽媽有沒有做三餐(有老師問:然後呢?),她媽媽做三餐的能力跟處理家事的能力如何,(有老師再問:然後呢?),以及這個媽媽對孩子的照顧到什麼樣的程度。

C 老師: 關心的程度,彼此親近的程度?

陳醫師: 他對於孩子是抱著什麼樣的態度在養。

P 老師: 可是不做三餐並不代表就不關心小孩子啊(註腳7)!

陳醫師: 對,有可能媽媽需要上班還是怎麼樣,而無法煮三餐。那當然你必須要去瞭解媽媽沒有辦法做三餐的原因,但是有很多媽媽其實連放假也不做飯啊,她不可能假日都要上班吧!甚至說媽媽假日沒事的時候,他們也是會到餐館去外食 不在家裡煮。有些孩子就會跟我講說他媽媽不會煮飯,她不會煮菜,她很少煮等等。

P 老師: 可是,這樣可以發現什麼嗎?

陳醫師: 如果你從小常常在外面吃飯,你比較能夠體會這種孩子的心情!

F 老師: 對,你自己出去外面吃,還是家人一起出去外面吃,那個母職啊,關係啊,都是不一樣的。

陳醫師: 如果你從小都在家,沒有離開過家,你就比較難體會,在外面吃飯跟在家裡吃飯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T 老師: 在外面也會吃到後來不知道要吃什麼。

陳醫師: 如果你從小你媽媽就有煮早餐,或者說她會弄三餐給你吃;跟你從小都是到美而美早餐店或到7-11去買那些現成的早餐,那個感覺是不一樣的,那對一個孩子的成長經驗是完全不同的(註腳8) 。

P 老師: 醫生,還可以舉例要問什麼問題嗎?

C 老師: 衣服誰幫你買的、頭髮誰帶你去剪的?

陳醫師: 當然這要看狀況啦,你問得太細的話,他是不是願意談這些這麼細的事情。但不要因為想瞭解生活細節,就只是在這些話題上打轉,那會變成流水帳。因此我這裡說的是一個大原則!另外,問細節不能只是知道細節,而是聽到這一些細節之後所引發的「意象聯結」,那才是重點。你對一個人的生活細節知道得越多,你對他的瞭解可以越清楚。你只要問這一些,你都會觸及到他的家庭互動,他父母親跟他之間的關係是怎麼樣,你就會有那個印象,透過這一些印象你可以感覺到他沒有講出來的那些東西啦。

C 老師: 那醫生,像這樣問生活細節過程當中,除了我們知道訊息之外,它對個案有一些自我修復的功能嗎?

陳醫師: 那就看你的功力。

V 老師: 讓他覺得你很關心他,這樣子?

C 老師: 那這樣子就有去幫助到他嗎?

陳醫師: 如果你的功力夠的話,你在問的過程中就可以給他一些適當的回饋。

F 老師: 比如說,哪一種是有功力的回饋?

陳醫師: 我可以做,但這個部分不太好講,因為那要看當時的情境來決定。而好的處置就是,你在問的同時也開始在做介入處置。

V 老師: 下次請醫生錄下他的諮商過程,然後騰出逐字稿,我們就可以看了(註腳9)。

陳醫師: 那個不是這樣學的啦!那個能力需要慢慢累積。就是你開始慢慢習慣去聽一個人講他的生活細節,然後你去體會這樣子的一種生命經驗,對一個孩子可能會有的影響。當你有所感覺的時候,你自然就會知道要怎麼說,而不是刻意的去想我應該說甚麼?

V 老師: 醫生,那我們會越來越容易有感覺嗎,如果我們有定力的話?

陳醫師: 如果你常常這樣子去看一個人,你就會有那個感覺,你會感覺到:這孩子應該會很難過,或他應該會很孤單。(當然,有定力是更好啊)

A 老師: 醫生,那會不會流於自己的主觀?

陳醫師: 所以你要學習保持客觀。

A 老師: 其實我自己碰過這種狀況,我就很難過,就是會投射我的難過。

陳醫師: 我一直在跟其他老師講,你一定要讓自己先能夠定下心,你才能客觀。也就是說,不管你聽到他講的故事是多麼快樂或是多麼悲傷,你都能夠保持客觀,不會被他拉進去。但那個客觀並不是讓自己變得無情、冷眼旁觀,而是你可以不被他的情緒影響,同時還能夠去感覺到他的感受,並且還能夠作適當的回應。要做到這樣,是需要去學習讓心定下來的能力的。而且不只是學習,還需要時時練習,這是我之前一直在講的一個能力,那很重要。心能夠定下來,你的敏感度才會高,你在聽他講一些生活細節的過程中,才會產生那種感覺。你的心夠定,你的感覺就比較容易跑出來,也比較不會偏差。

V 老師: 那如果反推,如果我們現在做這個個案都沒感覺,就是我們蒐集的還不夠,是這樣嗎(註腳10)?

陳醫師: 如果你能夠每次跟孩子會談時都錄音,你回去自己再慢慢重聽。你再回去聽時你會發覺,怎麼那個時候你是這樣子講而不是那樣子說。用這種方法,你比較有機會再回來看你當時,你其實是可以在那個地方做不同的處置的。用我講的這些方式再回來聽你自己錄音的時候,你慢慢這樣練習,你就會知道其實下一次自己可以怎麼說,可以怎麼做。

V 老師: 這樣子他會比較聽得進去?

陳醫師: 未必是他比較聽得進去,而應該是你跟他之間的關係可以比較有進展,比較能夠有正向的發展。因此,你們的目標不能放在個案聽了你的話之後就會改變,那其實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而應該是因為你跟他的關係越來越好,你的意見他開始聽進去了,他願意為了你的期待而改變。小孩子的改變都是因為你跟他的關係越來越好,他才聽得進去你的意見,他才會改變。

C 老師: 所以像醫生你剛剛說的去讓他學會道歉、彌補和懺悔,也是應該到比較後期,才有可能作出這種行為吧?

註解

1.當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譬如說媽媽死後來孩子夢中託夢,向他道歉,就是一個可能性。但這種狀況一般人是不可能相信的,就暫且當作道聽塗說吧。有這麼一部電影「喜福會」,劇情所描述的,就有類似於這裡所討論的「彌補、道歉」的狀況。這部電影是民國82年拍成的,當年在台北上映時,買門票還加送一包紙巾,因為劇情實在太感人了,戲院內的觀眾都哭得淅瀝嘩啦,不附送紙巾都不行的。這一部片子有許多的觀點可以切入,對作諮商治療的人而言,可以從內容中探究華人家庭/家族帶給個人的影響,也可以看到母女之間的恩怨情仇(典型的母女情結!),當然也可以看到我在這裡所強調的,可彌補與不可彌補的問題。建議有心於瞭解家庭互動的人,都該看一看。網路上可以查到不少相關資料,有興趣者可以自行搜尋查看。

2.打了人跟斷了一條腿是完全不同的狀況,除非是打了人之後造成嚴重的傷害。但是在小學生之間的發脾氣打人,都不太會造成身體上實質的損害,多半是瘀青紅腫酸痛等,這一些狀況是可以恢復的;比較難恢復的其實是情緒,因為被打而不甘心,因為被打而憤恨不平,或者因為被打而害怕退縮。但是這一些心理上的傷害並不是完全不能彌補,只要打人者做出相對應的補償,讓被打的人感覺到恢復正義或覺得已經補償,那麼這種不平的情緒就可以消弭了。只是打人者是否願意認錯而去作補償?或許有困難度,但不是完全沒有希望的。

3.在這裡只是以比較嚴重的創傷經驗作為例子說明,以便讓老師們容易理解。事實上就如同前面所說的,生活上的事件,都是生命經驗的變動,對於每一個個體的影響,都不能以輔導老師或諮商治療師本身主觀的角度來衡量,而必須要很小心、很客觀的來看待。尤其是不能如同許多人那般,發現到個案的什麼祕密的時候,就見獵心喜、窮追不捨,完全不考慮到對方的感受,只急於完成自己的任務。這樣的專業人員就是無法同理對方、無情的人,反而會讓對方承受隱性的傷害。我認為專業人員的同理,不能只停留在瞭解與體會對方的情感,而應該要對其情緒表現與行為展現出「哀矜而勿喜」的態度。在《論語子張第十九》中有這麼一段:「孟氏使陽膚為士師,問於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文章中所說的是掌生殺大權的父母官對於犯罪的百姓,在審度其犯行的時候,應該要能理解到犯法的人所處的社會環境對其可能產生的影響。而諮商治療師或助人的專業人員與其個案之間,在瞭解到其外顯行為背後所隱藏的內心動力之後,又何嘗不該以如此的態度來看待呢?

4.假設如果有一天,Y老師因為某種原因來找我,而成為我治療的個案時,這一些經歷就會是我要作諮商治療很重要的線索。我記得有這麼一部電影,《尤里西斯生命之旅》,是希臘導演安哲羅普洛斯所導的一部片子。我在整理逐字稿的時候,心中就想到了這一部電影。為什麼我會想到?因為我曾經看過這部影片,也看懂了這部片子的意涵,而形成了一個印象記憶下來。因此才能在聽到「出國唸書」、「離鄉背井」這樣的字詞時,從我看過的很多電影之中自然而然浮現出這一部片子的印象來。這是一部什麼樣的電影,網路上可以查到很多資料,就不在這裡說。但我要講的是這種感覺的聯結,是如何發生的?當然先要有許多不同的生活經驗,累積形成資料庫;這一些生活經驗包括了看過的、聽過的、品嚐過的、嗅聞過的、接觸過的與想過感受過的。總之就是在色聲香味觸法這六塵上的種種經驗,累積形成了一個經驗的資料庫。而當我聽到出國唸書這件事情時,心中出現了一些聯想︰離家、流浪、漂泊、尋找,這一些印象是自然而然的浮現出來,而不是刻意去思索的結果。當這一些後續的印象相繼浮現之後,腦海裡就出現了《尤里西斯生命之旅》這部電影了。基本上,經驗的資料庫是靜態的,不會自動去作相關聯結,必須要等到有一個相關的訊息出現時,才會有共振感應而產生聯結的可能。但是這種共振感應的現象卻不必然出現在每個人身上,也就是說,有些人並不缺少生活經驗,但在遇到類似訊息出現時卻無動於衷、沒有感覺。這種人就是心理諮商中所說的敏感度不好的人;而另外有某些人的敏感度,則只是少分共振感應,雖然不盡滿意,但總比都沒有好。但也有人則是會出現不好或扭曲的的相關聯結,這種狀況如果發生在諮商治療室內的話,就很容易造成誤解或傷害了。而在做諮商治療的過程中,這種意象聯結的現象相當重要,因為會影響整個會談的方向,甚至影響到治療的效果。但這種能力要如何培養呢?我認為還是得先培養讓心定下來的能力。

5.聽到離鄉背井,腦海中其實自然而然的就浮現出「顛沛流離」、「飄零的落花」以及「失根的蘭花」等意象。這樣的意象,相信大部分的人都可以感覺,那是一種不得不然、無可奈何的遭遇。因為對大部分的人而言,家鄉是自己的本,土地是自己的根,也是後代子孫誓死所要維護的。這是人的常情,或許有人會覺得這種想法太古板,但我倒覺得這種心情其實是一種集體潛意識,並不會隨著時代演變而改變。這種現象可以從這段期間,台北市文林苑都更案,房屋拆遷爭議中,王家人的態度清楚看到。都市更新其實可以獲得更大的經濟利益,但是王家人為何寧可固守祖先留下來的產業,而不願意去換取經濟利益呢?因為一旦將祖先積留下來的產業摧毀之後,王家人會無顏面對祖先。那種背叛與不肖的心情,不是他們所能承擔的。同於這個例子,家是每個人的堡壘,沒有一個人願意自己成為失根的蘭花、飄零的浮萍,因此在臨床實務上處理家庭親子間的議題時,渴望維持與家庭之間的連結這種潛藏的念頭,是每位作諮商治療的人不能不去考慮的。因此儘管在行為上,個案面對家人時表現得多麽背叛,話說得多麼絕情,這種潛藏心識所運作出來的連結關係,依然會是藕斷絲連的。而也因為有這樣的一種連結存在,家庭治療才有其可能,家人的「和好」才是可以期待的。因此,當Y老師說她自小就渴望離鄉背井時,我才會回應那是違背人性的想法。當然為何會出現這種念頭,那會是另外一段故事,也不是這裡的重點。這裡所要說明的,是意象聯結如何在會談中應用。

6.這是震撼教育!道理說了老半天,遠不如讓當事者親自體驗一番來得真切。我說Y老師在談到出國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時,表示她已經透露出一些祕密,這樣的說法其實七分真,三分假。我前面說到,喜歡離鄉背井是違反人性的,也說因為家庭不幸福才會覺得國外很好,這一些想法其實是在整個討論過程中逐漸形成的意象聯結,因此才會很自然的說出來。但是這樣的感覺畢竟只是一種直覺,還需要有對方的認定,才能說這種直覺是正確的,因此我才會說我這些說法七分真、三分假。而當Y老師喊暫停錄音,以及我問她出國是快樂的這一件事情時她回答我的話語,其實就間接證實了我的直覺,剩下的工作就是再一次的確定了。而我接下來所說的話:「這已經透露出了一些祕密」,這句話其實是一個誘餌,引誘毫無心理防備的人,在不預期被說中的狀況之下,因為不知所措而又說溜嘴,透露出更多訊息,也因此而落實了我的直覺。當然在實務上,我不會像這裡所寫的這麼坦白,將我所看到的、所想到的說出來(討論時這麼做,也是為了要示範給老師們看)。我會不動聲色的聽,也會約束自己喜悅的心情,不讓對方覺察到我已經聽到了重要的訊息。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對方很快會警覺到,又會退回到防衛的狀況了。當然,這一種互動只適用在大多數心理發展正常的人,對於很少數有心理變態扭曲,或極度防衛疑心的人,這種方式可能會失效,那就必須再與個案慢慢磨、博感情了。(這一部分的敘述,在整理之後也徵詢過Y老師本人意見,她同意原文照刊)

7.不做三餐確實不能等同於不關心小孩,因此我才會說是評估其照顧與教養的態度。但是話再說回來,不做三餐的媽媽,又是在什麼層次上關心小孩子呢?俗話說民以食為天,又說「人是鐵,飯是鋼。」青春期的孩子正值發展階段,三餐飲食看似平常,卻關係著孩子的正常生長發育,甚至是未來事業成就的基礎。因此傳統的母親看似呆板,整天只會盯著孩子的三餐是否正常。但我卻認為,這樣的媽媽其實在潛意識中是有三餐飲食很重要的念頭,只是不知道如何去表達罷了。再說,家中不煮三餐,勢必就得外食,不管是全家到館子吃,或是買回家吃,甚至是各自打理,都缺了那麼一點親人之間情感的連結。當這麼一點情感的欠缺,隨著時間的累積,一點一點的欠缺就會累積形成一股力量,而將這個孩子與父母隔開。我認為不常吃到媽媽煮的三餐的小孩子,心中應該會有一種念頭:你不曾為了我而付出,我為何要為了你而努力呢?有些媽媽會說她煮的三餐,孩子嫌不好吃,因此就不煮了。聽到這樣的話時我就會想,那可以去學烹飪啊!有些媽媽會說,因為工作太忙,因此沒有空煮三餐。這時我心裡就會想,很多媽媽也是擁有高學歷,卻可以為了照顧孩子而辭掉工作當全職的主婦,難道事業比孩子重要嗎?雖然心裡面是這麼想,但是這一些話都是不能說出口的。儘管如此,我也不會因此而對這一些媽媽有所成見,因為我知道這一世的親子關係是親是疏,其實都不是因為事業忙或孩子長大了不受管教,而其實是過去世兩人之間的恩怨情仇所產生的結果。這一世日常生活的種種變動,乍看似乎是造成親子疏遠的原因,但其實那只是讓業果成就的因緣罷了。因此眼看著父母與孩子之間的關係漸行漸遠,而家長也苦於無法改善親子之間的感情,我也只能感慨這一個年代的父母與小孩子,在過去的時候就是沒有好好累積福德,才會在這一世要在如此這般的環境中生活。

8.也不是只有在外面吃三餐,才會吃到不知道要吃什麼,在家吃媽媽煮的三餐,其實也會遇到這種情況。但是所謂「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或許媽媽煮的三餐變化不多,但那終究就是有媽媽的味道,有家的感覺,那種味道與感覺是很難取代的。我覺得現在的親子關係常常搞得很緊張,並沒有因為經濟條件優越而拉近親子關係,反而是因為金錢而將親子關係價值化了。這種論斤稱兩的親子關係,小孩子怎會在乎呢?父母又如何期待孩子能知恩感恩呢?這種現象並不只存在於親子關係中,其實也會發生在輔導老師與學生之間,或諮商治療師與個案之間。前面的討論中有從「涵容」的觀點看輔導老師當受氣包的問題,而如果用不同的角度來看,輔導老師包容了孩子一次的情緒,孩子就欠輔導老師一份情。雖然一份情可能起不了影響的作用,但是如果讓孩子持續欠老師一份情,一次一次所累積起來的影響力,也會相當可觀的。因此當孩子積欠的情份夠多,而讓親師拉鋸的天平的橫臂倒向另外一邊時,孩子就不得不聽老師的話了。這種無形的感化力量,其實也是相當有影響力的,輔導老師如果善加利用這種策略,就可以瞭解以退為進是如何成功的,也能讓輔導工作變得更輕鬆了。

9.其實在整個討論的過程中,一直都在示範啊!

10.如果會談者在與個案會談的過程中,並沒有出現對個案所經歷過的生活經驗之感受,那有可能是這個會談者只是以諮商治療技巧來接案,而並不是將自己的心靈開放,以生命來接案。另外一個可能性則是,那個會談者還不熟練這樣的會談策略。譬如說某些古典學派,相信精神可以被分析,主張潛意識的祕密可以在特定的生活經驗中發掘出來,也相信人類的痛苦煩惱都是性壓抑所導致的結果。像這樣的學派,就不會採用我所說的觀點來看待生命經驗,而是會設法將話語剖析,企圖在語言文字的碎片中發現生命的真髓。這種學派的追隨者,在聽到個案訴說生活細節的時候,就不是出現我所說的感覺,而是在內心之中充滿了懷疑與不信任。他們相信個案都會有防衛,都會出現阻抗,因此就會想盡辦法要讓個案承認這一點,並將其內心狀態加以詮釋而令個案舉白旗投降。另外一類不熟練的人,有可能是生活經驗上不夠豐富,也有可能是他對生命經驗不夠開放,因此而將自己的意象聯結能力束縛住了。當然也有可能這個人的生活經驗夠豐富,但她對生命的體驗卻產生了偏頗。譬如說因為太貪心而讓心思放逸、定不下來,因此那種直覺能力就受到染污而偏頗了。所以有不同的因素在影響,並不是資料收集不夠多的緣故。
tcpc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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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諮商輔導手札專題--驚蟄卷

文章tcpcchen » 2013-05-02, 23:07

諮商輔導手札──壬辰年驚蟄卷(5之4)

陳醫師: 不一定啊!比如說像剛剛講的狀況,他在會談過程中拿牌丟你,你也許第一次不知道怎麼處理。但你回來想一想之後,知道下一次他再丟你的話,你可以跟他玩遊戲。開始的時候你可以觀察他會不會主動表示歉意,如果你看他沒有表示歉意的意思,你可以提示他,說:「唉唷!我受傷,我不能動了,誰來幫我」等類似這樣的話,你可以給他提示啊!看他接不接你的招!如果他接你的招,你就有機會教育他練習做出道歉、彌補的行為。因此不一定要到諮商會談的後期才能做這樣的事,這個部分你隨時會有機會,機會出現就可以去嘗試,當然不一定每次都會成功就是了。另外也要想,萬一你在那邊唉了老半天,他都不理會你的時候,你要怎麼給自己台階下。(註腳1)

F 老師: 我覺得我會有一個很大的困難,要去做到醫生講的這樣子。 (註腳2)

陳醫師: 不過,我覺得除非他跟你有深仇大恨,否則他不會這麼狠心,看到你在那邊唉唉叫,還無動於衷。

Y 老師: 可是你這麼說讓我想到一件事情,同樣是這個案主,前面幾次我在跟他打籃球,因為我沒有料想到我要跟他打籃球,所以我穿的是平底鞋,後來打到腳破皮,我把鞋子脫掉。

C 老師: 我還給她OK繃。

Y 老師: 我就說:「唉!我的腳破皮,跟你打球打到腳破皮」。他就說:「你自己不會去保健室喔,你活該。」

陳醫師: 對啊!誰叫你要講:「唉!我腳破皮了。」聽起來好像你就是在責備他,不是嗎?

Y 老師: 是!是!

C 老師: 所以要挨這個痛嗎?

陳醫師: 你就把鞋子脫下來,讓他看你腳破皮的地方,說:「啊!破皮了!」

T 老師: 「好痛喔!怎麼辦!」

A 老師: 他就有機會跟你說:「我們去保健室。」

陳醫師: 當然要看你當時你到底要做甚麼。你如果單純只是要抱怨你的腳破皮的話,那是另外一回事。但是如果你要利用那個機會來當作你處置的一部分的話,你就要去思考,你要怎麼說話。你如果說:「唉!我腳破皮了(,都是你啦!)」那除了引起情緒之外不會有其他效果,因為你的口吻是在指責他啊!他會想,你的腳破皮,又不是他造成的,關他甚麼事。

Y 老師: 對,算是我活該。(註腳3)

陳醫師: 你是想要利用那個機會去教他幫助別人,去理解別人的感覺,所以你的角色應該是一個比較弱者的形象,才會引發他的同情心,他才會用一個比較同情,或者說協助、善意的方式來去看待你所說的事情嘛!你應該是用一個弱者的姿態出現啊,可是你卻用一個強者的姿態出現,他幹嘛理你。

T 老師: 我覺得這個孩子用弱的方式應該有用耶!

Y 老師: 可是他在班上都是欺負別人,欺負比他弱小的同學耶!嗯…,可是我相信他是有同理心的,我記得有一次……(註腳4)

陳醫師: 我覺得你可以去瞭解那個被他欺負的人,跟他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有過甚麼樣的磨擦。

Y 老師: 他們的共通點就是他們兩個都是班上的箭靶,他們都是班上同學集體欺負的對象,只是這個同學又比他還要再弱一點。

陳醫師: 但是他們應該會有摩擦。

Y 老師: 你是說……(註腳5)

陳醫師: 他們兩個之間的摩擦。

Y 老師: 對,他們兩個本身也有自己的問題。

陳醫師: 他才會在那個情緒之下去欺負對方,他不會無緣無故就一直欺負別人。

Y 老師: 他會無緣無故的,比如說他被這一群同學罵完之後,他就會無故地罵這個同學。

V 老師: 那不叫無緣無故啊! (註腳6)

C 老師: 他的看法永遠都是別人的錯,別人的問題。

陳醫師: 那如果是這樣子的話,你可能就是要製造機會讓他跟對方道歉。

Y 老師: 可是,他為什麼要道歉?別人主動莫名其妙過來罵他死肥豬耶。

陳醫師: 我是說他莫名地去打那個比他弱小的同學,個案要去向他道歉。

Y 老師: 那是很可怕的惡性循環,就是別的同學來欺負他,他就來欺負這個同學,然後我們要求他道歉。可是這個同學他是有反擊的,他還是繼續罵他死肥豬啊。

陳醫師: 你是說被他打的是罵他的人嗎?

Y 老師: 比如說你是比我弱小的人,我來揍你,可是這個人被揍,他沒有辦法,他還是會反擊,不管是言語上還是肢體上,他還是會反擊回來。

陳醫師: 也就是說,被打的同學以前曾罵他死肥豬,對不對?

Y 老師: 對啊!

陳醫師: 所以他們兩個之間有心結。

Y 老師: 整個班級都是這樣子。

陳醫師: 所以他一旦有情緒,就會去找那個有過節的人,找他出氣。對啊!還是有原因啊,不會無緣無故。

陳醫師: 你不要這樣子去看他,你的角色是輔導老師,要跟導師或訓導老師的角色不一樣。他在班上出現的行為問題,自有學校的規定,要怎麼處罰是另外一個部分。你做輔導的人不要用這個觀點去處理,你不能只是想要去告訴他說你這樣是不好或是不對的,你應該是可以去聽他說他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可以讓他把那個過程告訴你。所以你要做的是:「那你把事情從頭到尾告訴我一遍」。而不是去追究說:「你為什麼要做這種傷害別人的事情?」那個不是輔導老師的工作,因為你的工作目標是要改變一個人,讓他變好,所以你不能從追究他責任的這個觀點跟他談話,而是從我想要瞭解發生了甚麼事情開始。至於他所做出來的這件事情是好是壞,這並不是你的責任,而且是以後的事情。他所做的是好事或壞事,這個部分不是不管,而是等有適當的機會我們再跟他談。當對他瞭解越多之後,再來思考是不是要去告訴他或如何告訴他關於責任的問題,但是一開始你必須要用想知道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的態度來處理。

C 老師: 那如果他避重就輕的在說呢?

陳醫師: 那表示他沒有把事情講清楚。 (註腳7)

C 老師: 對。

陳醫師: 比如說「啊!我就拿著刀子然後走過去,對方就走過來,就劃到了。」

C 老師: 對。

陳醫師: 一般來說,犯錯的孩子會避重就輕,因此你要學習怎麼去問細節。比如說「那把剪刀當時放在哪裡?」「你什麼時候拿到的?」「你經過的時候剛好看到就直接拿了,還是你特地去找了一下才把那把剪刀拿過來?」類似像這樣的問題。

C 老師: 所以就是讓他自己去描述。

陳醫師: 我用一個例子來說明好了,這個例子我會在督導諮商所的實習學生時舉出來作說明。就好比說,假設當時有一個監視器在那一間教室裡面,監視器把整個事情的經過都拍了下來。譬如說這個學生他拿了剪刀做了一些事情,從拿剪刀到他去弄傷某個女生,這中間也許有幾分鐘的時間,這一個監視器剛好就全程的錄了下來。事後你去看監視器的錄影畫面,是不是能夠看到完整的過程,每一分每一秒的畫面你都會看到,對不對?接下來要做的就是,你有沒有辦法透過他告訴你,或透過別人告訴你的資料,來把那個過程的畫面整個拼湊出來呢?你可以朝這個方向去學習。也就是說你藉由發問、澄清所收集到的資料,可以讓你如同是親眼看到監視器從第一秒到最後一秒的影像一般,你能夠因此而形成一個完整的印象,知道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而不是你原先所認為的,或其他不瞭解事情經過的人所認為的那樣。因為在追究責任的過程中,當事者一定都會有隱瞞,多說或少說都有可能,就像電影羅生門一般。羅生門之所以會是羅生門,是因為牽涉到各人內心動力的運作與利害衝突;但是我們如果只是單純的瞭解外顯行為的話,會比較客觀也比較清楚,有怎麼樣就怎麼樣。因此你至少要能夠把那個事件的外顯行為拼湊出來,你才可能去推論他的內在心態的運作大概是怎麼樣。所以你可以練習使用這樣子的一個方式去理解事情,你就會知道其實你漏掉了很多訊息;你會發現其實對事情的原貌你並不瞭解,因為你拼不出完整的畫面。你可能,就像Y老師開始講的那個事件,你可能問到的只是該事件(假設事件前後有15分鐘)裡面的第5分鐘、第10分鐘、第15分鐘的鏡頭,中間的部分其實都沒有,根本連不起來。用這個方式練習,看看是不是可以幫助你們在跟個案互動的過程,藉由這樣子的一個理解,讓事件能夠更清楚,以這個方式來理解孩子。就是這樣子,當你慢慢把整個過程弄清楚之後,你大概就會知道,那件事情該怎麼來處理會比較好。因此責任的追究你不急著做嘛,這個部分導師或是訓導人員他們會去處理的。

陳醫師: 接下來你可以去瞭解為什麼會發生這樣子的事情,然後再思考該如何幫助這個孩子從這件事情裡面去學到一些教訓。如果事件的發生是他的責任,那你就必須慢慢去影響他願意向對方道歉,或者去做一些彌補;那如果不是他的責任,他是被冤枉的,你至少可以幫忙讓其他人瞭解,設法還他一個公道。

C 老師: 是在會談的過程還是事後?

陳醫師: 如果他被導師誤解,你一定會知道嘛!知道之後再來跟導師溝通。

C 老師: 可是導師也不可能對他說對不起或是…

陳醫師: 為什麼不行?

Y 老師: 有些老師不行。

C 老師: 就像有些孩子會對我說:「他欠我一個對不起」。

陳醫師: 那至少導師可以做一些表示,例如:「好啦!我知道了啦!是我錯怪你了!」

C 老師: 前面有可能,後面這句話……

陳醫師: 那這就要看那個老師,如果這個老師真的這麼頑固的話,至少這個孩子知道他的正義有被伸張。你知道他被冤枉,老師也知道誤會了他,即使老師嘴硬不願意道歉,至少當事人會覺得舒服一點。

C 老師: 就是即便他沒有被完全的補償……

陳醫師: 就算老師沒有當場跟他道歉,但是學生也會感覺到,老師其實知道他是對的,只是老師就是拉不下那個臉來跟學生道歉,至少他會感覺到老師其實是知道的,他的感覺會好一點,總比他一直都被大家誤會要好。那這樣子他才能夠從這個事件當中學習到一個經驗,而那個經驗對於他的成長是比較正向的,這是你們在輔導室裡面要去做的,就是不斷地要給這些孩子好的跟正向的經驗,即使他犯錯。就算是他犯了錯,那個正向經驗就是:「好,我承認我錯,我願意承認我錯了。然後我願意去試著下一次不要再出現同樣的錯」,這個經驗對他來講就是正向的啊!這是你們要嘗試去努力的。所以他到底做了好事或者壞事其實不是很重要,因為不管他做了好事或壞事,你都可以讓他變成一個正向的成長經驗,這個才是你們應該要有的認知。而不是說他一直都在做壞事,那到底我們要幫他做甚麼,我怎麼去輔導他?他即使不斷的犯錯又道歉,犯錯又道歉,你可能都會看得到他犯錯的頻率慢慢在減少,這個就是進步啊!你們要看得到這一個正向的部分,不能期待說,你的輔導一定都是他完全不做壞事,才表示成功,不是每個孩子都依這種模式在成長的。如此一來,你就不會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做輔導才會輕鬆愉快。如果你也能夠慢慢去教導其他老師,教導別人也都能夠用這樣子的一個觀點來看待這一些會犯錯的學生,那這樣子就更好了。可是這個部分很難哪!也就是說你要期待別的大人能夠這樣子其實不太容易,除非他真的有好好去思惟,到底生命的意義是什麼?生命的價值到底在哪裡?他如果完全不曾想過這種事情,他就只會看那些表相的成就:功課啦、成績啦或是好的行為表現啦。

V 老師: 可是看表相成就的,占絕大部分。

陳醫師: 是啊!所以你不太能夠期待一般老師們能夠這麼正向,但至少你們自己對孩子應該要這樣子看,你才能夠當一個好的輔導老師或是諮商人員,你才會覺得你做的事情是有意義的。否則你就會變得跟一般人一樣,還是在一般人的價值觀裡面,你很容易就會挫敗的。

F 老師: 可是壓力很大啊!因為別人都一直罵他。

V 老師: 不單你自己要挺住,還要面對別人給的壓力。

F 老師: 我可以在面對孩子的時候做到這樣,但是面對其他老師的時候,有同儕的壓力。
陳醫師: 你不一定都是要幫他講話啊!因為當他,比如說他拿刀子去傷害別人或是他去打人,可能他被人家罵,罵到忍無可忍就出手打他。可是老師只聽到告狀的那個人說:「他先打我,我又沒有怎麼樣,他就動手打人」。你不可能在當場就維護他,甚至是在事後依你對他的瞭解,你都知道他可能是被誤會的情況,你都不太可能在與老師對談的時候去幫他說話,老師不會接受嘛。但是至少在慢慢瞭解整個事情的經過之後,你可以試著去跟老師溝通,讓老師知道這孩子確實是被誤會的,能夠在事後還他清白,這樣就夠了。能這麼做的話,老師或其他人就不會覺得你是在袒護他了。

F 老師: 會,千錯萬錯出手的都是錯。 (註腳8)

陳醫師: 不是,我是說你已經把事情都弄清楚了,老師怎麼還會說你太寵他呢?對不對。除非是你自己不分清紅皂白,你也沒有事實根據,就去跟老師說這孩子不可能會做這種事情,那你一定會跟別的老師槓上。所以你必須要透過你跟個案的接觸去把事情瞭解清楚,瞭解整個事情到底是怎樣的一個過程,你瞭解之後再去求證,再設法去弄清楚。這個部分也可以從別的孩子他們所看到的,去澄清事情的經過是不是像個案自己所講的那樣。這是你可以去做的,你可以請老師幫忙收集一些資料,來驗證孩子所說的是不是當時客觀的整體經過。

C 老師: 可是醫生,針對這件事情,我幫小孩他處理完這件事情之後,老師常把它轉到數落孩子其他的不是,就是他平常就是這樣子,所以今天才會被同學怎樣怎樣。

F 老師: 老師會拉不下臉,老師就…

C 老師: 老師就數落他平常的不是。

陳醫師: 你可以跟老師講,他平常雖是這樣,可是這件事情他確實沒有錯。

C 老師: 所以我要幫老師再拉回來針對這件事情。

陳醫師: 對呀,你要聚焦嘛!你們現在在談什麼就是要聚焦嘛,不要讓老師把焦點轉移。老師會因為說,啊!我錯怪他了,拉不下臉就東扯西扯,就說他平常就是怎樣怎樣,不能怪我錯怪他嘛!老師只是要撇清自己的責任或扳回面子啊,你也不用去揭穿他嘛!你只要告訴老師,雖然之前是這樣,可是這件事情孩子確實沒有錯。你也不用跟他爭說你應該跟他道歉或是怎麼樣,看他自己會不會良心發現。
陳醫師: 所以最重要的還是你們在看一個人的時候所抱持的基本觀點,那個很重要,那一開始就會註定你後面走得怎樣。

Y 老師: 對!那我註定失敗了,不想繼續了。 (註腳9)

眾老師: 不會,還有一學期。

F 老師: 不過我也很想問一個問題,有時候跟個案接觸,一開始的狀況很有可能我們沒有聽懂個案,然後很多球都沒有接到,個案對我們也沒信任感。我就會像Y老師一樣很想逃跑,就是轉介出去呀,那就沒事了。

陳醫師: 因此你們要養成錄音的習慣。

F 老師: 錄音救得回來嗎?

V 老師: 錄音是錄我們自己的就好了,還是我們跟小孩的對話?

某老師: 我們怎麼錄自己的?

陳醫師: 當然是你和學生會談的過程呀,但是你要取得他同意,這或許會有難度。

V 老師: 不會呀,小孩子很容易同意。

陳醫師: 但是你還要取得家長同意,不是他同意就夠,因為他未成年你要獲得家長同意。
其他人: 那就很困難了。

陳醫師: 對呀!所以如果你錄不了音,自己記性就要好一點,會談過程中寫下重點,回家找空檔的時間自己回想一下,自己今天跟他講話的內容,哪些地方可能講得不是很好,下次可以怎麼修正。你必須要養成這個習慣,養成去反芻的習慣。當然你可以先從一小片段開始,因為你做完後你大概會知道剛剛哪些地方好像做得不太好,怪怪的或覺得不舒服,你可以先從那些點來回想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你講得不對,或你在與他互動的時候,被他挑起了情緒。你從那個比較會有感覺的地方去想,久了之後你慢慢會形成一個習慣,習慣再成為自然。以後當你在與個案會談的過程,就會很自然的覺察出你說出來的話適不適當,或者一講出來你就知道不對了,至少稍後你有機會可以彌補。

陳醫師: 那你可以等適當的時間點,你再找機會把這件事情補過來,讓你和個案之間的關係不要因為剛剛那個對話而受到影響。

T 老師: 像我一個個案,前面的我沒聽懂,導致我前面回應的不對,他表情立刻告訴我我講錯了,我就趕先修正。

P 老師: 我還是很想知道那個問細節的部分,我大概只知道一點點、一條線的方向,可是我沒有全部通。那如果可以再多些舉例,我才可以體會,喔!原來是要這麼做。

陳醫師: 一次通一些就好了!(一下子聽太多會消化不良)

V 老師: 先讓Y老師講一下,不然她後面會講不完。

陳醫師: 繼續!資料中提到,那一次你跟他玩牌結束,然後他不願意進諮商室在外面用石頭丟樹上的蜘蛛,他說寧願死也不要進去。

Y 老師: 可是他這種「我寧願死也不要進去」的句子,還蠻常出現在我們的對話中。

陳醫師: 那時候你是在他旁邊嗎?

Y 老師: 那時候他在外面。

陳醫師: 那誰在他旁邊?

Y 老師: 我在他旁邊哪!

陳醫師: 所以他玩完牌就跑出去,你就跟著他跑出去,對不對?

Y 老師: 通常他跑掉我都會追著出去,可是我從來沒有追上過。我覺得他真的對那個環境瞭若指掌,而且那個門又好多唷。

陳醫師: 不對呀!他在丟石頭,他應該是停下來丟,那時候你在哪裡?

Y 老師: 我在他旁邊呀。

陳醫師: 對呀,所以你不是追上他了嗎?

Y 老師: 我說的順序有一點差錯,應該是一開始他就在外面拿石頭丟蜘蛛,那我就說上課時間到了,我們可以進來。然後他就看到一隻蜘蛛就一直丟,但是我當下沒有想到他在班上被欺侮,我只想到:天呀,怎麼又生氣了。

陳醫師: 所以當時你沒有想到可以把那個地方當作你的會談空間。

Y 老師: 我當下只有想說又跟之前一樣了,我真的好糟糕喔。

陳醫師: 所以下次你其實可以把戶外當作你的諮商室!

Y 老師: 我很怕這樣,因為他好會跑唷,真的。

C 老師: 全校跑!

陳醫師: 你可以跟他邊散步邊作諮商呀!邊走邊跟他講話呀。

Y 老師: 因為我一開始接他的時候,一開始場域是在戶外,是邊走邊談。到後來他開始跑全校這樣子,然後這個學校又像迷宮,所以只要沒有看到他的身影,我就完全不知道他跑去哪了。

陳醫師: 那你也可以說,好啦!我在這邊等你,你也不用這樣跑。

Y 老師: 我後來就不追了,那他也不會回來了。

F 老師: 那他去哪裡?

Y 老師: 他就開始閒晃呀,但我不太敢讓他在外面。

Y 老師: 我試過幾次都是這樣。

C 老師: 他幾次離開教室,越是找他他就越是跑給你追。

Y 老師: 他的眼睛都看得到我,可是我都看不到他,他知道我在哪裡。

陳醫師: 也許可以去找他,慢慢的走、慢慢的找。

Y 老師: 對!我後來就是慢慢走慢慢找,可是後來我發現他就消失了。

陳醫師: 你可以走到下課時間到,會談就算結束了。

Y 老師: 我會覺對不起我自己。

P 老師: 這樣慢慢找的目的是什麼?(待續)

註解

1.一般而言,因為關係變好而導致孩子改變,確實是需要到諮商會談一段時間之後才有可能。但是如果只是要讓孩子做出道歉的行為,其實運用技巧與策略就可以作到。至於怎麼找台階下,恐怕不是一般人慣常的思惟。但是既然輔導老師會遇到這種事情,那還是可以先把策略想好,免得到時不知所措,反而得不到原先預計達成的效果。在這裡提到的,是以玩的方式來處理某些狀況,因此老師本身必須要先評估,跟你會談的孩子會不會想玩。譬如說在討論過程中所提到的「我被你丟得受傷了」這種表達,可能就只能用在小學中低年級以下的孩子,因為這種小孩童心未泯,還玩得起來;但是遇到國中、高中生,除非他的心智發展較慢、還處在幼稚的狀態,否則青春期的孩子是不跟你來這一套,他會覺得你很白癡。因此要選擇方法策略,得先評估你要用在什麼人身上。但是中低年級的小學生,也不是每個人都玩得起來,對於嚴重社交退縮、極度緊張焦慮的小孩子,就不能太早用這種互動方式。因為當雙方的關係還沒建立起來,他對你還不熟悉之前,是不太可能放掉他的防衛而跟你玩的。另外有一類的小學生也可能玩不起來,那就是在成長過程中,經常被羞辱、霸凌,極度沒有安全感的小孩,這種小孩會為了避免自己再被傷害,而給自己穿上冰冷無情的盔甲。只要是他人的接觸,不分青紅皂白的一律給予冷酷絕情的回應。這種孩子就不能跟他玩,而是要以包容、關心來穿透他厚重的盔甲。除掉這一些狀況,童心未泯的孩子還是可以用玩的方式來處理某些議題,因此當你告訴他你被丟到受傷了,也提示他可以怎麼做,而他卻回應說「你活該,那是你的問題」這一類的話,或是仍然繼續無動於衷不理你的時候,老師們該如何來處理這種狀況?當然首先不能覺得丟臉、沒有面子,反而要厚著臉皮繼續玩下去。你不能因為孩子不回應或者自己先生氣了,而決定跳過這一段,當作沒發生過任何事情一般,這樣子的話,孩子可能會覺得你在「莊孝維」。你要找一個台階,讓自己優雅的下來,但卻也不一定要狼狽而逃。你可以說類似於這樣的話:「啊!可憐!竟然沒有人要幫我療傷,那我只好休息3分鐘自我治療了」。說完之後就沉默,也不與孩子互動(這時的情境就如同會談者已經進入昏迷或麻醉狀態了),等3分鐘到再回到原來的話題繼續會談。這樣的劇本設計其實是有道理的,至於理由就留給讀者們去思索吧!


2.F老師在討論當時,並沒有把話說完。因此在整理逐字稿的時候,再請F老師補充當時想說的事情,她表示:「在跟孩子互動的時候,有的時候我也很緊繃,很難做到像醫生說的要假裝自己也被射到,跌倒,說自己很痛…等。像這種有意識地玩,我自己不一定做得到,雖然我覺得很重要。有些孩子比較輕鬆,會讓你覺得這樣做是可以的,但是,也有許多時候,氣氛是緊繃的。我知道這可能與我自己的緊張有關係,時好時壞,自己的狀態不穩定,就無法夠放鬆的玩(與個案同在),我猜這種心情是會傳染給孩子的,但經常都很難克服」。F老師提到的這種現象,恐怕也是許多輔導老師或諮商治療師會有的困擾。我在醫院也經常遇到這一種狀況,看到許多實習學生或正式的助人專業人員,在平時彼此之間的互動都可以很輕鬆自在,但是一旦開始與個案會談之後,氣氛就會變得嚴肅,緊繃了起來。這種改變倒不是因為個案有很大的威脅性或者是很棘手,而是會談者本身的因素所導致的。因此往往結果就會如同F老師所說的,連孩子也受到了影響。我想這個現象應該不是個性問題,而可能是當事者看待人的態度。我自己認為將個案與自己平常習慣相處的人作差別對待,可能是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之一。也就是說,在輔導老師或諮商治療師的內心深處,其實沒有將被輔導的學生或諮商的個案「一視同仁」。我倒不是在說他們歧視對方,而是無法將他們視為平常或一般的人,總是會有那麼一點差別。這種現象其實在我的醫院,在精神醫療的專業內,也是會存在,而不是只有心理專業的人員會出現這種狀況。但這一種能力我相信可以學習,能夠讓自己輕鬆的與輔導對象或諮商個案輕鬆的會談,也可以與他們輕鬆的玩。因此我常跟我督導的諮商所學生說,好的諮商會談,就很像是兩個相識的人在閒話家常,可以很輕鬆,沒有負擔。只是好幾年了,還沒看到那一屆的學生做得到或具備這種潛力。我也曾在與這一團的老師們討論時說過,這一些能力是必須要在平時的時候慢慢去練習,才能做到內外一致,而不需要在進入會談室後刻意去作調整。因此,在輔導諮商範疇所說的「同理」、「無條件的正向關注」等特質,是必須要在日常生活中,即使遇到自己不喜歡的親人同事,也是要如此去要求自己的,而不是只侷限在會談室內才要這麼做。能夠以這種標準來自我要求的話,與個案輕鬆會談乃至輕鬆的玩的能力一定會逐漸進步的。我還記得我對老師們說完這些話之後,大部分的老師都是哇~的一聲,每個人都面有難色。


3.Y老師在這裡回話的口吻,滿值得玩味的。


4.顯然的,Y老師有自己的移情反應,因此才會這麼說。幸好很快又回到比較客觀的觀點,看到孩子也有良善的特質。如果能慢慢注意,讓後面的看法,先於前面的情緒出現,那就是成長進步了。


5.兩個同樣都是在班上被欺負的弱者,照理說應該可以同病相憐,但為何兩人之間,仍是大欺小、弱者欺負更弱的人呢?可以理解的是,個案本身也有需要發洩的情緒。另外,兩人之間應該有過衝突,才會讓個案找到去欺負他的藉口。因此如果只是警告、處罰打人的人,其實無法根本解決問題。應該要引導個案用正當的方式發洩情緒,同時截斷負面情緒繼續累積,幫助個案建立看待人的良善觀點。依這些方式來輔導個案,才能讓個案有正向的成長而逐漸修正其行為。


6.如果只看表面的因果關係,似乎個案去打另一個同學是無緣無故;但事實上,個案是因為被其他同學責罵而又去罵或打另一個同學。因此從他的人際關係脈絡的觀點來看,其實並不是無緣無故。但我相信個案的導師是不會接受,這也可以是一個理由的,並且會認為這種觀點是在為打人者找藉口,因此很容易就認為輔導老師們會偏袒做錯事情的人。這也是學校輔導老師在處理問題上的一個難點。只是這種無法為其他老師瞭解的苦處,輔導老師也只能涵容下來,畢竟輔導工作是一種專業,多數的導師都沒有受過這種專業的訓練,否則在校園中就沒有必要再成立專輔團隊了。因此,輔導老師本身也要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也就是說要去培養這種抗壓性與韌性,才不會在工作過程中被自己的人先挫折了。


7.當我們去處理打人或破壞傷害等這一類的行為時,要先按捺住自己對這一些行為的是非判斷的價值觀。就像急診室的醫師,遇到窮凶惡極的黑道人物受重傷被送進來時,也不能因為他是個壞人而影響到對他的急救工作。對急診室的醫師而言,在他眼中只有需要治療的病人與非病人,沒有好人與壞人。同樣的,我一直認為,輔導老師或諮商治療師,也應該要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也不應該被個案所做過的事情影響到自己在看待對方時的客觀性。因為如果輔導老師或諮商治療師無法保持這種客觀性,個案就不會願意將事情的完整過程告訴我們,就一定會避重就輕、輕描淡寫。而且如果輔導老師或諮商治療師無法保持這種客觀性,就無法覺察到對方其實並沒有將事情講清楚,也就很難將個案闖禍的來龍去脈弄清楚,會增加處置上的困難。


8. 出手打人確實就有錯,因此是無法卸責的。但是這裡要說的,是整件事情的是非。比如說某甲被某乙同學辱罵,某甲一直告訴對方不要繼續說了,但某乙就是不聽,繼續罵。某甲因此忍無可忍去打了某乙。某甲打人固然有錯,但某乙的惡劣行徑,其實是整件事情的導因。而且某甲一再警告,某乙就是不聽,因此就整件事情的責任歸屬上,我覺得某乙要承擔更大的責任。因為某乙同學的作為,比某甲同學更為惡質,更應該被處罰。但是有許多老師其實是很難如此客觀的來追究問題,導致許多小孩子都有情緒。這也就是我在前言中提到的,校園環境不友善的現象!


9.註定失敗的事情是不是就得放棄呢?如果是這樣子的話,那為何會有「知其不可而為之」這樣的一句話呢?我在前面開頭的時候說,Y老師做這個個案,一開始就註定會失敗。那句話其實是有一個前提的,也就是說,如果Y老師都沒有機會將她如何做個案的過程拿出來討論,依她與個案互動的方式以及她對作個案輔導的認知來評估的話,最後的結果就是失敗。但是既然她已經提出來討論,而在討論中也已經將為何會失敗的原因點出來了,除非她拒絕接受這一些建議而繼續堅持原來的會談方式,否則是不會失敗收場的。除了這種狀況之外,也有別種的註定失敗的情況。譬如說,有一個小學生,回家都會被爸爸打,小孩子其實過得很痛苦(這是假設的情境)。你是他的輔導老師,知道他的處境,但又不能讓他免於被打。接下來的問題就是,身為輔導老師的你,是否要對他作輔導呢?如果每週與他輔導會談一次,但是他是天天回家被打,那這樣的輔導是否有意義?是不是乾脆就不要作輔導了?我這裡舉的是假設的情境,但現實生活中,還真的有學校的輔導主任遇到類似的兩難,而問我是否不需要浪費時間作輔導工作?我告訴這一位主任,雖然輔導老師在做輔導工作的過程中,學生還是繼續遭受到不當的對待而留下創傷,但是如果在這期間有一個關心、瞭解的輔導老師,願意陪這個孩子一起度過這一段痛苦的歲月時,這樣的陪伴對這個孩子未來的生命經驗,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呢?如果輔導老師覺得,反正作諮商也不能免除這個孩子受苦而放棄,那麼這種在孤單無助的情緒中長大的孩子,未來會如何看待社會中的其他人呢?他會不會怨?他會不會恨?這一些其實都不難去想像的。而通常,輔導老師之所以遇到這種狀況就選擇不再繼續輔導工作,有可能是自己不敢面對孩子所受的苦,也有可能是不曾思索過,即使解除不了他必須受的苦,陪伴支持還是有其意義的。更何況,知道終究會失敗而仍然繼續堅持做到底,其實對自己專業能力的成長相當有助益,只是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這個道理罷了。
tcpc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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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13-04-30, 11:44

Re: 諮商輔導手札專題--驚蟄卷

文章tcpcchen » 2013-05-02, 23:09

諮商輔導手札──壬辰年驚蟄卷(5之5)

陳醫師: 一方面是運動,一方面是…

A 老師: 那個孩子像有線牽著…

陳醫師: 既然他都看得到你,走到哪裡他都看得到你,走到哪裡他都會注意到你,那你就不用擔心。(註腳1)

Y 老師:: 嗯,一開始比如說他不會一直在,可是初期的時候他會不斷注意你有沒有跟在後面,所以那一段時間我還是看得到他,因為當我看不到他之後,我想他也看不到我了。

陳醫師: 但是你四處找總會碰得到他嘛!會有機會碰得到他吧!

Y 老師: 他們學校哪碰得到啊?他們學校很可怕耶!

F 老師: 而且有機關。

C 老師: 她們來過。

V 老師: 會走到不知道在幹嘛!不知道在哪裡。

陳醫師: 那上課時他自己會回去嗎?

C 老師: 時間到會回去,也許會拖個幾分鐘

陳醫師: 如果這樣更好。

T 老師: 直接去教室找他?

陳醫師: 你就把整個學校當做你的會談室,當做你的遊戲室。

Y 老師: 嗯…如果是這樣子的話時間可能會不夠,40分鐘都還不夠他跑ㄌㄟ。

F 老師: 時間到你就下課啦!

陳醫師:: 你的諮商時間就是一節課,當他在外面跑到下一節課,他就會回教室,那你的諮商你的會談就結束啦!

Y 老師: 那我要怎麼寫錄音檔?

V 老師: ㄡ!對嘛!

陳醫師: 你不一定要找這一次的寫啊!

Y 老師: 對啦!我就是想要反擊你…請你原諒我!(眾人大笑)

陳醫師: 你不反擊我,你會覺得很委屈…(那我就委屈一點吧!)(眾人大笑)

T 老師: 你覺得自己都沒做什麼,從一進來就感到害怕!

Y 老師: 我沒有到害怕啦!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

C 老師: 我們那時候有討論過,把校園當晤談室,比如說球場也可以當晤談室,(Y老師:對,一開始是這樣設定)可是又覺得比如說打球不是我們兩個的強項(Y老師:對!然後操場跑步我們也…)
陳醫師: 你不會打球你可以看他打,然後給他一些feedback,利用空檔機會跟他講講話。

Y 老師: 可是我們打籃球是有距離的,然後我個人真的有點重聽,所以有時候小朋友講話我都要問第二次。我說什麼?那小朋友就生氣了!

陳醫師: 他一個人在投籃,你可以在旁邊看呀!怎麼會很遠呢?

Y 老師: 他會移動啊!比如說打籃球的時候我們是一起打,他可以…

C老 師: 他會覺得…像他對我的反應就覺得沒感覺。

陳醫師: 你跟他一起打就是一對一,所以你會有更多機會跟他接觸啊!你要搶他的球,他要搶你的球,這樣不是有很多機會嗎?

C 老師: 可是他覺得我們是肉腳…

陳醫師: 沒關係,就算你是肉腳,你還是有機會可以跟他講話啊!

Y 老師: 而且我要怎麼在打籃球時跟他會談?

陳醫師: 你可以練習邊打籃球的時候,邊跟他對話呀!

C 老師: 聊籃球的事也是一個生活細節。

陳醫師: 就看他當時他想聊什麼事都可以啊,對不對?那個話題就沒有限制,主要是要讓他跟你對話嘛!因為那個是一個關係的建立,主要是要跟他建立關係嘛!要讓他知道你對他的行為是可以包容的。

C 老師: 講到包容,我覺得他那個討價還價的那一塊,是無關乎事件對錯,但那個討價還價的行為就會讓我們常常快抓狂。就說他跟導師之間,導師希望他下來,他想要留在教室,就可以跟導師在教室這樣子爭執老半天。

陳醫師: 但是那是他跟導師的關係啊。

C 老師: 然後下來之後,他也會跟我們討價還價。

陳醫師: 他怎麼跟你們討價還價?

C 老師: 比如說我告訴他說…ㄟ..明天Y老師老師會來喔!他就會開始說我明天要去搬椅子啦!我不要下去啦!我怎麼樣怎麼樣…。

陳醫師: 那你可以跟他說,那我就跟Y老師講,那我們就取消囉!

C 老師: 我就跟他講,我還是告訴你,Y老師會來這樣子,那你自己決定。 (註腳2)

F 老師: 那我們就會擔心說,我們跟小孩子說取消囉,小孩子就說那太好了,那我們就真的再也…

陳醫師: 如果你說取消他就很高興,那表示彼此之間的關係是不好的。

F 老師: 對啊!可是那我們還是得要去建立關係,那要怎麼辦?

陳醫師: 如果是這樣,那表示他不珍惜可以跟老師單獨相處的機會嘛!如果個案會喜歡去找輔導老師,也許可能是因為他可以不用上課,也可能他認為這是一個還算是關心他的老師而願意去。他跟你講說:「我等一下要去搬椅子,我等一下要去幹嘛幹嘛,我可能沒有空下去喔…」,你就說:「那好吧!我跟Y老師老師講,我們下一節要取消會談喔!」看他接下來說什麼話,再做適當的回應。

Y 老師: 好像他只會跟你(C老師)討價還價,他跟我不會;而且我們討價還價都非常的快,一下子就結束。

V 老師: ㄟ!你為什麼都要去預告他?

C 老師: 是在這學期一開始的時候,另外幫他申請某些服務的時候,他也會說:「我不要啦!我不要留下來課後班啦!不然我會被罵」,對(註腳3)。可是親戚卻是希望他留在學校課輔班,那我其實知道…

陳醫師: 那可以跟親戚溝通這件事啊。像這樣的例子,他說他不想留下來,因為會被罵。那我就會跟他講說,那這樣我來幫你溝通,看看是不是可以讓你留在學校?他想留在學校,你就去幫忙溝通,看家人是不是可以答應嘛。而當你跟孩子講,我幫你去跟家人說說,看這個可能性有沒有的時候,他其實知道你是在幫他啊!

C 老師: 我只要給他這樣的訊息就好?

陳醫師: 當然你也要實際去做啊!

C 老師: 可是他都會跟我講,你不要去說啦,你跟他們講就只能聽他們的,或者你只會聽另外一個人的。

陳醫師: 那你可以告訴這個孩子,你只能聽他們的,是因為你是小孩子;可是老師是大人,我可以跟他們討論啊!老師去跟他們講,說不定他們會聽我的呀!個案可能會接著說:「你不要啦!沒有用啦!他們很頑固啦!他不可能聽你的!」即便如此,你還是可以說:「那沒關係,我來試試看啊!如果他們真的不好溝通,那再說啊!」至少你要有實際行動讓孩子感覺到,你真的是想要幫他,為他做一些事情;為他爭取,從他的觀點來看,為他爭取一些他希望獲得的嘛。

C 老師: 那像課輔班,他跟親戚之間態度就有不同的落差,我是要接受家人的還是…

陳醫師: 你不接受任何人的,你只是看二個人中誰的理由是比較合理的!然後去協助二個人達到妥協!

C 老師: 好!就像課後班這件事,他說他不要留,因為他要回家照顧弟妹,不然會被打;可是另一個親戚的理由是,你要留,你是學生你就先把功課顧好,照顧弟妹是別人的事情,對(註腳4)!聽起來都對,你們說的都有道理啊!然後站在我是一個老師,我就會覺得你本來就不用去照顧你的弟妹啊!你應該先把你的課業管好,不然你…

陳醫師: 如果你是這樣想,你並沒有考慮到他的觀點。從他的觀點來看,他覺得他必須在家照顧弟妹,否則他會被打,是嗎?

C 老師: 他會因為沒有把弟妹照顧好被打。

陳醫師: 喔!所以他如果沒回家照顧弟妹的話…

C 老師: 對!(註腳5)另一個長輩會打個案。

陳醫師: 好!那如果是這樣子的話,你至少可以跟他講:「那好吧!那我就來跟家裡兩個大人討論一下這件事情!」你可以設法幫他溝通這件事情啊!但我們並不保證說我們一定能達成他的願望!但至少你有去幫他做這件事情,他對你的感覺會不一樣啊!

C 老師: 嗯…

陳醫師: 這個是你可以做的嘛!對不對?

C 老師: 我…其實跟親戚溝通之後,親戚給我的回應通常就是:「照我的,我會回家跟孩子講,我也會回去跟長輩溝通,反正老師,你就是聽我的就對!」

陳醫師: 那你就要跟親戚講:「那除非家裡長輩自己保證,孩子才會放心嘛!」所以如果你回去幫忙溝通,那你一定要讓長輩自己跟孩子說「留在學校沒關係,弟妹你不用照顧。」長輩如果能親口跟孩子說這句話,孩子就會放心啊!

C 老師: 可能這就是親戚覺得困難的地方。

陳醫師: 所以你要去協調讓親戚親自去處理,你要讓她瞭解,這個樣子的一個過程對孩子有很大的影響,這樣孩子才會有安全感。

C 老師: 嗯!所以要請親戚去做這一個橋梁。

陳醫師: 你要去幫忙做這件事情,而且你要讓個案知道,我有幫你去跟家人講了,然後家人怎樣怎樣,你可以讓他知道你幫他做了什麼。

C 老師: 所以我回過頭,把我跟親戚溝通的內容再去跟這個孩子說。

陳醫師: 對啊!(註腳6)因為你之前跟他講:「那我去跟你家人溝通看看」,你當然必須讓他知道你溝通的結果是什麼,那個也算是你對他做輔導的一部分啊!

F 老師: 可是我不瞭解為什麼?就是說這樣孩子不會養成依賴嗎?就是說,那我可以理解說讓孩子覺得我們是真心想要幫他,而且這種情況下是還蠻具體的,可是這不會養成孩子一直依賴我們去處理,幫他去協調很多事情嗎?

陳醫師: 可是他有困難,當然需要別人幫忙嘛,又不是說:「啊!我不會吃飯,你餵我吃」,那不一樣的事情嘛!因為他所講的事情決定權是在大人,是長輩在決定啊!長輩要不要讓他留學校是長輩在決定的,對不對?所以你要他怎麼去獨立處理,他跟長輩吵架嗎?當然這種事情只有大人可以幫忙啊!所以你要看,你要幫他做的事情必須確實是他無能為力。他今天說他功課寫不完,你要幫他去跟家人講嗎?你是要幫他去跟老師講,希望老師是不是少出一點作業,讓他可以完成才對啊。也不是說你去幫忙讓他不用寫作業,你要幫要怎麼幫你還是要去衡量,還要考慮你要幫到什麼程度,對不對?而且他講的這個事情,到底是不是現實,是不是真的他如果不回家,長輩就會打他,你至少也要從親戚這邊去瞭解。如果這是事實,那再看有沒有可能改變?

C 老師: 親戚曾跟我講說,這孩子在家裡不得人疼,很容易被長輩打。

V 老師: 所以不是媽媽打他,而是長輩打?

C 老師: 媽媽也會打,可是因為媽媽基本上現在呈現的態度是三不管,然後就變成現在的狀況。

陳醫師: 所以他在家裡被打,他來學校打別人,這就可以理解了。除非你能夠減少他在家裡被打的機會,否則他在學校的衝突不會減少。

Y 老師: 可是你剛講這個…嗯…因為長輩常常威脅小朋友說,不要在學校亂講家裡的事情,所以我覺得如果我們藉由這樣子的方式跟長輩溝通的話,那我很擔心會因此而對孩子更不利。

陳醫師: 好!如果是這樣子的話,如果是這個顧慮,你就先問他,我去幫你說,好不好?要不要我去幫你說。如果他說:「不好,你不要講,你講了我會更慘。」即使是因此而沒有幫他講,但至少他會感受到你有幫忙的意願,總比你悶不吭聲的要好!所以不管怎麼說你都贏啊!不管怎麼做你都贏啊!

陳醫師: 當他發覺有人願意幫他,而他自己主動拒絕,這是不一樣的,比原本完全不過問也不幫,對他來講那個生命經驗不同喔!至少他知道有一個人願意,即使我都做這麼多不好的事,我一直欺負別人,有一個老師還是願意幫我,那個是不一樣的感覺。

V 老師: 所以我們以為我們在幫,其實都沒幫到他真的需要幫的地方。

陳醫師: 不能講都沒幫到,而應該說並沒有幫到很適當的地方。你們比較是站在自己覺得應該對他有利的角度去看孩子,而不是對這個人他的心靈成長,或是他的整體生命經驗的提昇,如何做對他才會有正向的影響。今天我們不是要將他從痛苦當中完全解脫,才能夠說是幫他;而是他在這個痛苦當中你可以不斷給他支持,這對他來講才是他可以繼續走下去的力量。因為你不可能幫每個人都將他從痛苦當中解脫,那是不可能的一個現實嘛!可是你可以給他們支撐啊!看到他在受苦,而你願意去協助他,即使你幫不了他改變事實,你可以讓他的生命過得比較有意義。就好像一個臨終的人,你的臨終關懷,你要怎麼做?你不可能讓他不死,可是你可以讓他覺得在我死之前我的生命過得很豐富!這是我們可以做的嘛。更何況這個孩子他不是要面對死亡,他的苦難也許有一天是可以結束的。或者說他將來,他有機會能夠慢慢成長,能夠去跳脫那種小時候的創傷經驗,那個都是有可能的啊!

C老 師: 上次其實個案長輩有寫一個連絡簿,叫他請假,那我們問小孩怎麼回事,小孩說是要他回去照顧弟妹,那你覺得不可能啊,學校還要上課嘛!所以想辦法幫他連繫之後,讓他留在學校。可是第二天來,連絡簿上寫了「XXX」三個不雅的字。那我們剛開始以為是家人寫的,後來慢慢問,小孩才說他,是他,他不喜歡老師幹嘛不准假,害他回去被罵。就是說當我們試著在幫他處理家裡的部分,讓他放心上課,可是回去家人又不能配合著我們,可能讓他回去還是遭受了一些…

陳醫師: 所以確實是回家被打,是不是?

C 老師: 然後讓他反而覺得我們老師幫了忙讓他更痛苦。

陳醫師: 對啊!所以你們就幫了倒忙了!

C 老師: 所以我就覺得,那,是要讓他感受到我們的關心去幫他,還是…

陳醫師: 家人確實要他請假回家,被你們阻擋了嗎?

C 老師: 對!因為那是上課時間。

陳醫師: 你們是有跟家人溝通過,同意讓他可以留下來嗎?

C 老師: 我們是跟另一個親戚溝通過。

陳醫師: 所以還是沒有跟長輩溝通嘛!對不對?

C 老師: 對!

陳醫師: 你跟一個沒有決定權的人溝通,那不是等於沒說嗎?

C 老師: 可是親戚都說會回家跟長輩講啊!

陳醫師: 但事實上沒有講或講了沒效嘛。

C 老師: 所以電話要直接打給有決定權的家人…

陳醫師: 你要去問那個家人,瞭解為什麼一定要個案請假回去,能不能改變?看看這個決定能不能改變,如果家人真的很堅持,那你就讓他請假回去啊!

C 老師: 啊?那不是會影響小朋友的學習嗎? (註腳7)

陳醫師: 不會啦!除非他是每天都沒來學校。

F 老師: 我要提另一個問題,就是我有一個學生,他不願意去看醫生,他的手這樣已經很嚴重了,然後爸媽都堅持要看醫生。彼此就有很大的衝突,我跟學生溝通的時候,我知道他很排斥這件事情。

陳醫師: 很排斥哪一件事情?

F 老師: 去看醫生

陳醫師: 嗯!

F 老師: 然後可是…

V 老師: 是他自己排斥還是他爸媽?

F 老師: 他排斥,但他爸媽不同調,可是就是我其實可以…

陳醫師: 那你覺得看醫生有幫助嗎?

F 老師: 至少有一個方向嘛!因為…

陳醫師: 假設看醫生只會讓他受到傷害呢? (註腳8)

F 老師: 是啊!他有去看精神科,所以受到很大的傷害,所以他不願意再去,那我跟他談,我很能夠…我可以知道他的傷害跟他的那個痛苦,可是我不敢去幫他父母或是幫他去講這樣的話,因為我覺得我好像要承擔…

陳醫師: 那你就不要…

F 老師: 繼續…

陳醫師: 不要一直跟他談去看醫生的事情。

F 老師: 可是像他這樣的情形…

P 老師: 他的手為什麼會這樣?

F 老師: 他的手就是自己會變成這樣啊!

陳醫師: 他吃飯、刷牙時呢?

F 老師: 就OK!可是當手一有空就會如此。

陳醫師: 就是沒事做時就會變成那個樣子…

F 老師: 嗯!而且是突發的。

T 老師: 這樣會有什麼困擾嗎?

F 老師: 他沒有困擾,他說他沒有困擾。

T 老師: 他沒困擾何必看醫生?

F 老師: 對於大人來說有困擾。

陳醫師: 別人有困擾啊!

F 老師: 而且同學會開始詢問。

陳醫師: 如果你的小孩也變成這樣,你也會有困擾。

F 老師: 對!那所以這件事情就是說,的確就像你講的,他沒有困擾。但其實他不是…

陳醫師: 我不相信。

F 老師: …真的完全沒困擾,哈?

陳醫師: 我不相信他沒有困擾。

F 老師: 對!他是有!可是我覺得他太害怕跟太羞愧,他家裡狀況也很亂。那他爸媽為這件事情他們兩個不同調。我知道為了這件事情他父母有很大很大的衝突。

陳醫師: 那有沒有可能把父母親找來談談,讓他們的意見能夠一致一點。

F 老師: 喔!那可能很難喔!因為爸爸媽媽都有各自的問題…

陳醫師: 一個一個約可以嗎?

F 老師: 一個一個約?我後來有跟他媽媽講,也跟爸爸講,就是說先不要去看醫生,他們是可以同意的。只是說,我對於…我後來還是去做這樣子的,我跟孩子談我知道他的抗拒,大到我知道如果去push只是更糟而已,所以我就先緩一緩。可是我實在很害怕去承擔那個要不要去就醫,我有這個責任去…

陳醫師: 這不是你輔導老師的責任啊!你是輔導老師,你沒有責任督促他要就醫。你可以告訴他要不要考慮去找醫生談談,但那不是你非做到不可的事情。你有提醒就可以了,他要不要去那是他自己的決定。更何況,如果真的要找也要找神經科,而不是精神科。

F 老師: 真的ㄏㄡ,為什麼是找神經科不是精神科?

陳醫師: 他現在手蜷曲應該是去檢查神經肌肉有沒有問題啊!雖然他寫字、吃飯都沒問題,但還是要先確定沒有生理上的病變啊!

F 老師: 他現在就是連神經科都不願意去,即便他知道那跟精神科是不一樣的,但是他還是不想去。

陳醫師: 所以他自己是清楚的,你已經告訴他可以去找專業的醫師檢查,那他拒絕的話,接下來就要考慮,在這種情況下你要跟他談什麼,你要怎麼幫助他了。

F 老師: 我找他來畫曼陀羅嗎?
陳醫師: 可以試試看啊!但我認為,即便他手指蜷曲的部分解決了,他應該還是會有困擾吧!所以你自己堵在哪裡呢?(註腳9)

F 老師: 是啊!好想要做個案研討ㄡ。我幾年前就開始接觸家中其它成員,因此對這個家庭很熟悉。父母親有各自的狀況,小孩似乎也受到影響。曾有社工介入過,但已結案撤離了。

陳醫師: 你不是說爸爸會打他們嗎?

F 老師: 其實他爸爸打的是媽媽,爸爸其實沒有打過當事者。但從去年起孩子開始會反抗父親的管教。他開始會反抗父親的管教,兩人現在開始有肢體衝突。父親會因為管教而與他嚴重衝突。我現在比較大的困擾是像他的手的問題,真的不用管它嗎?

陳醫師: 你可以不用去理他,它既然自己會出現它也會自己消失。

F 老師: 是喔!

陳醫師: 只要你幫他把他的困擾解決,問題就自然會消失。更何況很多人到醫院的經驗就是開藥給他吃,吃了藥就有很多不愉快的經驗。

F 老師: 我還是要確定一下,那孩子手的這個情況,是不是就先不管他?

陳醫師: 你就不要在意,因為當他的心理困擾解決,他自然就會放掉了。

C 老師: 所以你還要去找他的困擾是什麼。

F 老師: 問題是他要能夠先跟我談。

陳醫師: 不是!你要先給他安全感。 (註腳10)

F 老師: 是?

陳醫師: 因為你即使知道他的困擾在哪裡,也是要給他安全感才能夠幫助他。

F 老師: 嗯!

陳醫師: 你點出他有什麼困擾那還是不夠的。

A 老師: 所以是不是,如果我們沒有辦法幫他,就不用明說,不需要去點出他的困擾之處。

陳醫師: 對啊,又不是像精神分析一般,你要把問題點出來,跟他做詮釋,那個是不一樣的。

F老師: 他現在不太想出來跟我個別談,因為他覺得這樣子很丟臉,那我到底要不要繼續輔導他?

陳醫師: 所以你不要去講你知道多少,你只要在你跟他互動的過程當中,基於你對他問題的瞭解而決定你要怎麼跟他互動,這樣子就夠了。

F 老師: 所以還是要找他出來囉?

陳醫師: 不然呢?你不是跟他在輔導室談嗎?

F 老師: 就是都是有狀況才找他。因為我第一次找他的時候…

陳醫師: 你最好是跟他約定期的會談會比較好,而且你知道他是有狀況的,是需要協助的。

F 老師: 對。

陳醫師: 他有心理上的困擾,你最好是跟他約定期會談。但是那個間隔你可以再跟他討論,看是多久。一個禮拜或是兩個禮拜來一次也可以,最好是持續進行,不是等他出現問題或有什麼特殊行為的時候才把他找來談。

F 老師: 因為他第一次,就是我第一次找他的時候,他就已經說他不想來了,我要不要聽他的,還是要堅持自己的想法?

陳醫師: 你還是可以試著再約他,那就要看你怎麼去說服或者是打動他,讓他知道你還是想幫他的忙。看你用什麼魅力讓他願意出來。

F老 師: 都這麼大了,不太容易。

Y 老師: 那就用餅乾。

V 老師: 用餅乾,餅乾真是很好用,餅乾就是我的絕招,就是不論大小都可以用。

F 老師: 這麼大了還有用嗎?

V 老師: 看你怎麼給。

陳醫師: 你不能讓他為了餅乾才來找你。

F 老師: 可是我看到他我自己都有點緊張,不曉得是不是我聽太多他家裡的事情,我不見得有能力處理好他的問題,很怕把他往火坑裡推得更深,就是這樣。我跟他談話其實都輕鬆不起來,很難用比較自然的方式。(註腳12)

陳醫師: 你要習慣去面對啊,習慣去面對這種很特殊的家庭,很特殊的生命經驗。

F 老師: 嗯…而且我知道太多他家裡的事情,我覺得他好沉重。

陳醫師: 你看喔,你只是聽他講他在家的遭遇你就很緊張,那他每天都要經歷那麼多的情緒,那不是嚇死了嗎?那所以他的手縮成那樣,不是可以理解嗎?那你又何必急著要他把手放開呢?

F 老師: 是啊~是啊~

陳醫師: 除非他家裡的狀況有改變,才會自己恢復,可是這個期待應該很難。但至少你可以讓他瞭解,還是有人會願意幫他。甚至說如果他能力夠,你可以幫他自己去成長,去改變他對自己的生命經驗的看法。就像很多家裡有身心障礙小孩的父母親,她們開始其實會怪罪這個孩子,帶給他們很多負擔,造成他們很多損失。可是也許因為一些不同的生命經驗,譬如說接觸宗教、碰到不同的人的幫忙、或者是去做諮商輔導等等,家長再回過頭來看自己的孩子時候,他反而會覺得,其實他自己的孩子帶給他的這一段歷程,是幫助他成長的一個助力。他再回過頭來看這個過程的時候,那個評價就改變了。所以也許這種孩子有可能有一天他再回過頭來看自己過去的經驗時,他也可以用比較正向的角度去看待,而不會像現在這樣。現在他還小,所以他不太可能用不同的觀點去看待他所遭遇的,因此他會有很多的情緒、很多的怨恨。他需要靠很多人在這個過程不斷的幫忙,讓他不要偏差得太遠,甚至幫他有機會能成長到可以反過來用正向的角度去看待那些經驗,或者讓他至少可以逐漸的不要用那麼負面的情緒去看待這一切。但這是一個很長的歷程。所以你現在能夠做的就是給他一些正向的經驗,讓他對於人生不要那麼的絕望。
F 老師: 他在學校是比較沒問題,醫生剛剛說的,我覺得他在學校的導師做得很好,是不是我就可以不要做(開玩笑)…

陳醫師: 可是導師能夠做的,終究還是偏重在生活上的關心與照顧,在他心理層面的創傷,導師應該是沒有能力去處理的,那個部分反而是會影響他將來發展的因素。

(之後討論的內容就與個案輔導無關,這一個案的討論到此全部結束)

註解

1.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就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的策略。如果這一個學生像老師所描述這般,邊走邊跑還會去注意到老師是否有在後面追,那他的肢體語言就已經很清楚的在告訴別人:他想跟你玩。而劇情發展到這裡,就要看跟在後面的老師是否有接他的招了。如果老師看到他這種好像在戲弄他人的態度,直接就有怒氣、火冒三丈的話,這場戲就唱不下去。當學生看到老師這樣的反應時,他一定會跑給老師追,而且一定會讓老師追到更火大。如果追在後面的是輔導老師或諮商治療師,那麼這一場輔導工作就會是挫敗收場了。但是事實上,這種戲碼可以不需要這麼演,做輔導的人可以運用臨場應變的能力,將看似對自己不利的情境來一個逆轉勝。三國時代有一個很有名的故事,那就是諸葛亮七擒七縱孟獲的事。諸葛亮深知收人要收心的道理,因此願意將不服輸的孟獲一再釋放、再一次一次擒獲,讓孟獲心服口服而死心塌地的為諸葛亮效命,這也是兵法三十六計的第十六計──欲擒故縱的運用。在網路上維基百科中對這一計的說明是這樣的:【欲擒故縱是兵法三十六計的第十六計。原文為:「逼則反兵,走則減勢。緊隨勿迫,累其氣力,消其鬥志,散而後擒,兵不血刃。需,有孚,光。」(逼迫敵人無路可走,它就會反撲;讓它逃跑則可減弱敵人的氣勢。追擊時,跟蹤敵人不要過於逼迫它,以消耗它的體力,瓦解它的鬥志,待敵人士氣沮喪、潰不成軍,再捕捉它,就可以避免流血。按照《易經·需》卦的原理,待敵人心理上完全失敗而信服我,就能贏得光明的戰爭結局。)】因此當輔導老師遇到學生這樣到處跑的狀況時,就如同其他老師所說的,孩子的注意力是在老師身上的,就像有一條無形的線繫著雙方一般,老師其實是不用擔心的。因此老師可以輕鬆的在校園中漫步,再觀察孩子的反應。甚至可以刻意的調整自己的步伐,來吸引孩子改變他自己的步調。如果這期間孩子自己跑回來,魚兒自願上鉤了,那就慢慢引導孩子走回輔導室;而如果老師走到下課鐘響,時間到了孩子還沒回來,那就當作放長線釣大魚,下一次再跟他討論這一次的事情。即便這孩子最後並沒有自己回來,但能這樣處理的老師,對比於氣喘吁吁又追不到孩子的老師來說,所帶給孩子的經驗一定是會更正向、更涵容的。因此P老師問說這樣的目的是什麼,我的想法是:一方面用策略放長線釣大魚,一方面老師自己也可以利用機會走走、運動運動。否則長時間坐在輔導室的椅子上,也會容易長痔瘡的。


2.這種口吻聽起來就像是一般的老師,不像是輔導老師。似乎在這個時候,C老師把在輔導室與不在輔導室的界線拿捏得太清楚。這樣子的界線分明,其實會讓很多孩子混淆,他會弄不清楚,為什麼在輔導室內的老師,對待人的態度與在輔導室外不一樣呢?這種不一致就會讓孩子產生防衛與不信任,因此於雙方之間關係的深化,是有害無益的。一般老師不管是平時教課,或者是偶爾客串去輔導學生的時候,基本上是不會有太大的差別的,都是以一般老師的態度在處理事情。因此一般老師如果有機會當認輔老師的時候,他的輔導工作很容易會流於教導或訓導,而還會自以為在做輔導。同樣的,有輔導專業的輔導老師或諮商治療師,更應該是如此,不管在會談室內或會談室外,只要是與學生接觸,都應該視為是輔導或諮商的一部分,而不應該有會談室內外之分(實務上,諮商治療師比較沒有這種困擾,但輔導老師就會有會談場域與否的差別)。這意思就是說,輔導老師對學生的影響,並不是只發生在會談室內,而是發生在每一個與孩子接觸的過程中,因此任何時間點,只要與孩子接觸,輔導老師的一言一行,都可能對孩子產生或正或負的影響。因此輔導老師特別需要去注意我之前說過的「一致性」的問題。


3.在醫院督導實習生,或者在與其它領域的老師、專業人員討論問題時,一直發現存在一種現象,那就是很多人在說話時,會習慣性的說「對」「對啊」這樣的字眼,而這種現象似乎在一般大眾說話時也是如此。每次我聽到對方說出「對,對啊」的時候,我心裡其實都會暗自苦笑,心想:「我又沒有說你不對,為什麼你要一直自己辯解。」當然這個念頭我都只放在心裡,不曾說出來過。這種情況如果發生在一般人日常生活的對話中,也許不會有什麼影響;但我則認為,一位輔導老師或諮商治療師,在他做助人工作、與他人會談的過程當中,如果一直出現「對」「對啊」的字眼時,會不會讓聽話的對方感覺到,輔導老師或諮商治療師,對她自己所說出來的話其實是沒有把握的,是心虛的,因此才會需要一直自我肯定呢?那這樣子的話,做輔導或諮商治療的成效是否會打很大的折扣呢?我想這是有這種習慣的人,需要去思惟的問題。


4.又是一個對!


5.這裡的對是恰當的,因為是回應他人,不是自說自答。


6.這裡的「對啊」與我所說的一般人會說的「對啊」是不一樣的,這裡的「對啊」是回應C老師,讓她知道她對我所說的話語內容的理解是正確無誤的。這是回應他人而說,而並非自說自答,因此是不同的。


7.個案長輩有做請假的動作,老師至少可以尊重一下家長的權力。如果沒有經過事先溝通協調就擅自作主將學生留在學校,結果就是個案回家被打,而親師之間的關係產生裂痕。這個孩子的處境是很特別的,家中的老一輩並不認可小孩子接受教育的優先權,反而認為回家幫忙照顧弟妹更重要。因此老師們在面對這樣的家庭時,在處置上應該更有彈性,不能動不動就以受教權受損、影響學習等理由來跟家人應對,這樣處理的話,小孩子的權益反而會更無法保障。再說家長是讓孩子偶爾請假,又不是長期曠課或不准其就學,對孩子學習的影響應該是不大的。


8.依我在門診的經驗,小孩子拒絕就醫而被家人強制帶到門診的狀況,通常是負面的印象多,除非門診的醫師在處置上很小心,避免造成孩子的壓力。而如果門診的醫師又只依父母的意見做處置或逕行開藥,那恐怕就很容易帶給孩子傷害了。因此輔導老師應該避免在親子的拉鋸中淌混水,要保留可以繼續與孩子互動的空間。如果也加入父母的立場,孩子恐怕會拒絕來輔導室的。


9.F老師提出了一個在學校中的困難個案,因此針對她的疑問給予一些建議。但在過程當中逐漸發現F老師心不在焉,對於我所提供的建議雖然都有在聽,但總感覺都如同隔靴搔癢般,她似乎都不滿意。因此才警覺,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其實是潛意識地藉由這個個案來表達自己的狀況。換個方式說,F老師在學校接到這個個案,但這個案的一些遭遇,觸碰到了她的「阿是穴」,踩到了她的痛處。而似乎她對於要去處理因這個家庭而被挑起的情緒時遭遇到了困難,自己又無所覺察(因為是潛意識地進行著),因此才會有這一些反應。因為在與她對話的過程中覺察到了這一些,所以才在這裡跳出了這麼一個問句。這應該可以算是一種empathetic confrontation吧!在這裡也順便談一下我對同理的想法,我認為同理並不是都要說那些「我知道你的感受,我瞭解你的感受」等這一類的話,同理應該是基於對對方的瞭解,感受到對方的狀態之後,發自內心的一種真誠的對話。因此同理的話應該就是搔到癢處的話,是讓對方心有戚戚焉的話。而同理的困難,並不在於要說什麼樣的語句,而是難在需要有感而發,不能「為賦新詞強說愁」,那反而會成為東施效顰,弄巧成拙了。
10.F老師認為個案需要願意告訴她心事或秘密,她才能對他有所幫助。這是許多助人者共同會有的一個想法,但其實這種認知並不正確。助人者應該是要讓自己具有可被信賴的特質,且要有能力展現出來,才可能讓個案願意去相信。當個案開始對會談者產生信任之後,心事自然就會一點一滴的流露出來了。因此知道對方的心事是一種水到渠成的過程,會談者只要懂得鋪陳,事情就會順利了。
11.F老師這裡的對話,說出了她的壓力點之所在。因此如果想要幫個案進步,就得先讓會談的老師先自我成長。這也是日本容格學派的心理治療大師河合隼雄先生所說過的,當輔導或諮商治療者自己成長的時候,個案就會跟著進步了。
tcpc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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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時間: 2013-04-30, 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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