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桌

[vivienkuo]

雖然在學校主要擔任專輔老師的工作
但是還是有擔任科任課的老師
目前的教學科目是健康課
上課的時候，會花時間
跟學生討論生活上的事情
上起課來也是很愉快的

快要放暑假了
學生們心情雀躍
規矩難免鬆散一點
但也還不到不能接受的地步

依據我以前的習慣
最後一堂課會讓學生下去運動
學生們也大致清楚
所以最後一堂課就是討論
到操場要進行些甚麼活動
需要借哪一些運動器材
由哪一些同學進行登記
由哪一些同學進行歸還
討論好就可以開始進行了
學生們也都很期待

然而，有一個班級
教導一年以來
時常需要提醒上課的規矩
主要是班上有幾個個案
情緒起伏比較大
連帶影響班上同學的心情
最後一堂課，也是討論活動內容
然後，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vivienkuo]

在討論的時候
有5位同學沒有辦法遵守規矩
跑來跑去，大聲吼叫，嘻笑說話
都被我要求等一下必須先留下來
跟我說清楚發生了甚麼事情
等事情解決才能下去參加活動

討論結束後，大部分學生先移動到樓下活動
只剩下這5位學生
我一開始就說，因為他們佔用大家的時間
所以要晚10分鐘才能下去
這10分鐘就是我們處理事情的時間
但是沒有說清楚，也是不能下去的

這一位翻桌的個案(之後簡稱A生)
一開始是在旁邊等
但是我先處理的是另外兩位學生(之後簡稱B生和C生)
記憶中的對話如下：

老師：「你們兩個說說看，剛剛發生了甚麼事？」
B生：「我就在說話，不知道為什麼，○○(C生)就嗆我，然後我就嗆回去，就被老師說要留下來。」
老師：「(微笑看著C生)那你呢？說說看發生甚麼事？」
C生：「不知道啊！」(手部左右揮動，臉上表情不在乎，但也沒有挑釁的意味)
老師：「那你剛剛有回嗆他嗎？」
C生：「有啊！」(手部左右揮動，在旁邊走來走去)
老師：「你為什麼回嗆他呢？」
C生：「他就很大聲，我就叫他閉嘴。」
B生：「老師，我想到方法了。」(學生都知道，如果他們想到可行的方法，就可以離開)
老師：「甚麼方法？」
B生：「我下一次會忍耐。」
老師：「忍得住嗎？」
B生：「點點頭。」
老師：「老師不覺得這是個好方法，已經一年了，老師不要你忍耐，這樣對你不好，對他(C生)也不好------這種事情有發生過嗎？」
B生：「有，時常。」
老師：「是跟很多同學都會這樣嗎？」
B生：「沒有，只有跟C生會這樣。」(開始流眼淚，淚水不停地流下來，擦都來不及擦)。
老師：「(看著C生)你很討厭他(B生)嗎？」
C生：「沒有---還好。」
老師：「(拉著B生的手)老師改天再找你聊一聊好嗎？」
B生：「(點點頭，擦乾眼淚。)」

[vivienkuo]

在我跟B生單獨說話的時間
C生跑去跟D生和E生互動
所謂的互動就是玩起來了
這當中，C生有學個案A講話
A生開始哭叫大吼
內容大意是叫別人不要學他
他最討厭別人不尊重他

A生一直無法冷靜下來
於是我就開始跟D生和E生討論他們的情形
討論告一段落，就讓B生、個案生和E生先下樓
教室裡只剩下A生和C生
C生仍然是一副不是很在乎的表情
不在乎被留下來，不在乎何時能下去
但是對於A生的大吼大叫
偶爾會回個一兩句
意思是"有必要這樣嗎？"

但是這樣的回應，讓A生更是生氣
在過程中，A生一度被激怒得太厲害
把講桌掀翻了，因為音量太大了
引起隔壁教室多位老師的關切
其中還包含了A生的導師
看導師的樣子好像很想把A生臭罵一頓
我笑笑地跟這一些老師說，我能夠處理
請們暫時離開，導師的部分我也跟他說
等我處理好會再跟老師說明

C生的回應，又讓A生拿椅子想丟他
這樣的情形我實在沒辦法跟A生好好說話
因此就跟C生討論了一下
也讓C生離開教室，但這個時候已經是下課時間
因此C生並沒有參與活動，就回教室吃午餐了

[vivienkuo]

教室裡，只剩下大吼大叫的A生和我
情緒激動的狀況已經持續了20分鐘
不論我怎麼回應，A生沒有任何冷靜下來的跡象
正當我覺得奇怪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句
"每次都這樣"，這下可就有趣了

老師：「每次都這樣？可是你跟老師之間，這好像是第一次耶。」(笑笑的說)
A生：「(沉默)」(之前我每一次回應，他都大聲的說我不公平，要我給他一個解釋)
老師：「所以，還有其他人讓你覺得不公平嗎？」
A生：「對啊---每一個老師都不公平，每一次都是剩下我被罵---」(激動大叫)
老師：「還有嗎？」
A生：「還有啊---每個同學都一樣，都這樣對待我---」(激動大叫)
老師：「家裡呢？爸爸媽媽是怎麼樣在對待你的呢？」
A生：「我爸媽都一樣，我爸真的是非常不公平，我哥哥要甚麼都有，我要甚麼都沒有---」(情緒冷靜下來)
老師：「哥哥要求甚麼，可以得到呢？」
A生：「他跟爸爸要手機，爸爸就給他，我跟爸爸要手機，要到一個破掉的---」

接下來，我跟A生又談了20分鐘
A生的情緒很快的平穩下來
速度之快讓我感到十分的訝異
和之前激動的情緒，形成強烈的反差
而且，能夠清楚的描述他現在生活的處境
最後，我和他一起把翻倒的桌子和椅子扶起來
A生就回去吃午餐了

[vivienkuo]

從前，在跟督導學習的時候
有一個部分一直想不通
當我詢問督導，輔導工作的內涵是甚麼？
督導常說輔導工作最重要的
就是要"瞭解學生"
我十分疑惑，只要"瞭解學生"就可以了嗎？
督導花了許多時間，嘗試許多不同的說法
不停的說著"瞭解學生"的重要性
以及"瞭解學生"的具體做法

最近，跟一些個案以及老師和家長互動
晤談對象的回應，讓我深切的體會到
"瞭解"這一件事情在人與人的互動關係上的重要性
根據上面的例子
B生因為被瞭解，觸動了內心
使得平常一直感到煩惱卻不知如何解決的痛苦流露出來
A生也因為被瞭解，而情緒得以平靜下來
因為瞭解，我們跟個案的關係得以深化
我們跟個案之間的談話得以展開
能夠協助個案的機會就增加了

雖然，我自己覺得這樣的"瞭解"
應該跟督導說的"瞭解"還有很大一段的差距
但是，這樣的瞭解已經有很好的功效
於是，對於未來的學習
充滿了很大的信心還有好奇
不知道督導還能夠帶領我們看見甚麼樣
輔導領域中萬象森羅的風貌
真的是非常期待

[tcpcchen]

瞭解，是一種技巧
但更重要的是一種態度
一種想要幫助學生，讓學生及周遭的人
減少或解決煩惱痛苦的心意
這種心意，在「天皇的御廚」這齣日劇中
稱之為「真心」

技巧上的瞭解，只是一種認知
如果只有這種層次
久了之後會覺得沒有用
每個學生千篇一律問類似的事情
也不知道問了之後要做甚麼用

而從心意出發的瞭解
不需要特別著重在技巧
不需要擔心接下來要和學生聊甚麼
因為當你有瞭解的心意之後
自然而然會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引導你說話
也會讓你聽到關鍵性的話語
進而切入去探索而得到突破

就像V老師提出的這個例子中的A同學
在情緒激動下一連串的言語中
甚麼樣的輔導老師才會聽到
「每次都這樣！」
這一句關鍵性的話呢？

[tcpcchen]

瞭解，是一直持續在進行中的
沒有所謂的「夠了沒有？」
就像對自己的瞭解
一輩子都在持續進行
一直到死亡的那一刻
對自己的瞭解
也不能說已經夠了！

同樣的，對學生的瞭解
也是沒有盡頭與終點的
只有因為學生離開這個學校了
輔導老師對這一個人的生命
才能說瞭解告一段落。
也許在學生離開學校後
才會陸陸續續聽到這個學生的丁點訊息
瞭解，才又加入了一些新的資料
但也還是沒有終止的

瞭解是雙向性的
當你真心想瞭解學生
學生也會願意被你瞭解
因此，防衛就會越來越少
心門就會逐漸敞開

但是，想要做到真心瞭解學生
最重要的一項功課
就是要開始瞭解自己
對瞭解自己完全沒有興趣
或認為沒有必要的人
是不可能發展出真心瞭解學生的能力的
充其量也只能停留在認知與技巧性的瞭解
這種瞭解，是無法幫助受困的生命突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