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生活細節

[vivienkuo]

擔任專輔老師這一項職務
主要的工作是與來談者對話
來談者包含學生、老師和家長
不過還是以學生數量最多
面對每個禮拜一次的晤談
不知道老師們都跟學生們說些甚麼呢？

跟學生談他的行為問題？
經過基本訓練的專輔老師
大多不會選擇這樣的談話方式
因為即使問了，學生大多是反應冷淡
這樣子的對話，弊多於利
不僅無法讓我們對學生有進一步的了解
反而會大大破壞兩者之間的關係

那麼，跟學生談論他的情緒狀態？
這是大多數專輔老師的選擇
跟學生談他這個禮拜的心情如何
例如發生了什麼事讓他心情不好
聽完了之後給一些建議
希望學生的心情能夠好起來
不要再遭遇到相同的困擾
這種談話的效果
大概跟我們心情不好的時候
對著好朋友抱怨或是發牢騷一樣
當下心情似乎會好一點
壓力好像也有少一些
但對於面對煩惱能力的提升
效果就很難說了

我自己遭遇到的情形是
來談者會重複述說同樣的情境
並且重複的陷入負面的情緒之中
長期身在這種毫無進展的狀況裡
專輔老師想要不感到挫折也很困難

談來談去都是一些效果不大的話語
難道我的工作就是這個樣子嗎？
我時常疑惑的想著
不知道老師們有沒有相同的疑惑？
但是又覺得好像應該不是這個樣子
應該是有其他我不知道的方法

[vivienkuo]

跟著督導學習的初期
督導就發現了我這種談話方式
會遭遇到什麼樣的困難
因此教導我和學生談論生活細節
但是那跟我過去所學的
實在是相差十萬八千里
因此完全無法進入我的腦袋裡

記得當時跟督導有一段對話
督導：「你們可以跟學生談論生活細節。」
我：「生活細節？什麼是生活細節？」
督導：「就是日常生活的食衣住行。」
我：「食衣住行？食衣住行跟輔導有什麼關係？」
督導：「輔導學生的關鍵在於了解學生，
如果妳都不瞭解學生在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要怎麼輔導他呢？」
我：「那要怎麼問？」
督導：「你可以問他早餐吃甚麼。」
我：「早餐吃甚麼和了解他有什麼關係？」
督導：「怎麼沒有關係？早餐吃甚麼？
是媽媽準備的還是自己去早餐店買的？
妳覺得一個小孩天天吃媽媽準備的早餐，
跟天天自己拿錢去早餐店買早餐，
他們過的生活一樣嗎？」
我：「不一樣。」

我知道是不一樣的
然而，到底怎麼個不一樣法
心裡也還是十分的模糊
但是因為確實知道不一樣
所以就實際的操作看看

一開始操作起來真的是很不習慣
問了一句話之後
就不知道怎麼再繼續問下去
硬著頭皮問下去
又搞得好像警察在偵訊犯人一般
這樣的情形又過了好一陣子

[vivienkuo]

談論細節的嘗試雖然在持續中
但是感覺不太有進展
有一次督導談論到關心學生這件事
專輔老師究竟是怎麼關心學生的呢？
或者是說，我們做些甚麼事是真正的關心學生呢？

討論一邊進行著，我突然想起
母親是怎麼樣在關心孩子
通常也是透過關心孩子
有沒有好好的吃三餐
有沒有好好的睡覺
當然不只這樣了
母親應該是希望孩子
能夠過著規律健康的生活

當我了解到這樣的問話
具有非常重要意義的時候
詢問生活細節就變得沒有那麼困難了
回想起之前一直覺得沒有進展的狀態
可能是因為我覺得這樣的問話沒有意義
心生抗拒的結果也就無法順利進行

譬如問早餐這一件事
就有許多層次和面向
例如，先問學生早餐吃甚麼？
早上的胃口如何呢？
早餐是誰準備的呢？
吃早餐的時候，家人都在做甚麼呢？
話題可以延伸的範圍很廣
但是都聚焦在學生的生活上

這種問話的好處
是對學生的生活
能夠有比較全面性的了解
比起只問學生的情緒狀況
每次只能了解一些單一的事件
聽見的只有學生片面的陳述
詢問細節的問話方式
更能客觀的評估學生的能力
也才能根據其能力給予適當的協助

[vivienkuo]

在我自己的工作經驗中
最令人感覺疲倦的
是要花大量的力氣
去應付來談者的防衛

然而，對於第一次的來談者而言
專輔老師其實跟一個陌生人差不多
談不上有甚麼信任關係
有防衛的心理是很正常的
而且，來談的個案、家長和老師
可能因為過去跟人互動的經驗不太愉快
因此，防衛心又比一般人更甚
硬要跟來談者的防衛心對抗的下場
往往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所有想要幫助學生的熱誠
就這樣漸漸的消磨殆盡

跟來談者談論生活細節
最大的好處便是能夠快速的
跟來談者建立起順暢的溝通管道
使得來談者跟我們的信任關係能夠建立起來
因為，這種談話方式出乎來談者的意料之外

[vivienkuo]

舉一個例子來說
前一陣子，一個學生在班級上
出現了一些行為問題
這個學生的成績十分優秀
而且以前不是個案
但是我介入觀察並且跟學生談話之後
發現學生的價值觀有一些值得探討之處
因此想要邀請家長到校來談

然而，因為情況有些複雜
我還沒打電話給家長
家長就等不及的打電話給我了
於是我就順勢邀請家長來談
但是家長不願意，堅持要在電話裡談
我也很好奇為甚麼家長堅持不來
談著談著，後來家長說
因為她覺得到學校表示事情實在是太嚴重了
她並不覺得事情已經到這種地步
最主要是她不想讓孩子有這種感覺

於是，我們就在電話裡談
大約談了一個多小時
我淨是問些孩子的三餐吃些甚麼
用餐的胃口以及狀況如何
每天都是幾點睡覺幾點起床
能不能對於自己的房間及雜物進行整理
學習的部分如何安排
假日生活又是如何安排
母親回答的倒是鉅細靡遺
然後，我就要結束談話了
這個時候，有趣的事情發生了

母親問：「老師，請問一下，
這一通電話的重點是在談甚麼？
我怎麼好像有一點搞不清楚啊！」

我：「呵呵呵----媽媽會這樣問，真的是很好啊，
這一通電話的重點，就是我想要了解○○的生活啊，
跟媽媽談完以後，我覺得媽媽把○○照顧得很好呢。」

母親：「還好啦，這是我自己的孩子嘛。」

我：「一般來說，如果我發現學生沒有被好好的照顧，
我就只好大力的介入處理了。」

母親：「老師，真的不用，我會好好跟○○溝通的。」

我：「對啊，我跟媽媽溝通完以後，發現媽媽的能力很好，
對○○的生活照顧很用心，並且也會注意到○○的心理需求，
這樣的情形下，我只要跟媽媽和老師一起合作就可以了。」

母親：「對呀，老師，我會努力再跟○○溝通的。」

我猜想，媽媽一開始可能會覺得
我就是要跟媽媽談論課堂裡發生的事情
因此母親就先嚴陣以待
結果，我談的淨是些跟課堂無關的內容
而是學生生活上的瑣事
媽媽談著談著就放鬆了下來
或許，也多多少少感覺到
我對於學生真的沒有敵意
而是真的想要關心學生的學習與生活

談論生活細節
才能夠真正的把我們擔任這個工作的初衷
精準無誤的傳達出去
比較不容易讓來談者有其他千奇百怪的誤解

[vivienkuo]

一開始擔任專輔老師的時候
因為新官上任三把火
覺得自己俱足十分的熱誠
希望來談者能夠趕快
把自己的問題和煩惱提出來
然後我們就可以攜手合作
一起邁向問題解決的康莊大道

實際擔任專輔老師之後
才發現想像和現實有極大的差異
來談者通常不會主動談問題的
那麼，著急的我該怎麼辦呢？
只好想辦法使出各種招數
結果往往落得精疲力竭
還是不得其門而入的下場

當我開始嘗試使用
談論生活細節的方式來進行晤談
情況有了不同的進展
來談者在談論生活瑣事時
會自然的傳達出很重要的訊息

我目前指導兩位實習生
也教導他們用談論生活細節的方式
來關心前來晤談的學生
每次他們跟個案晤談結束
我們都會談談這一次對學生
是否又有多一點的了解

其中一位實習生跟學生有一段對話
師：「○○今天早餐吃甚麼呢？」
生：「土司和奶茶。」
師：「是誰準備的呢？」
生：「媽媽。」
師：「媽媽自己做的嗎？」
生：「媽媽去早餐店買的。」
師：「○○在吃早餐的時候，媽媽在做甚麼呢？」
生：「睡覺。」
師：「媽媽買完早餐，又回去睡覺？」
生：「嗯。」
師：「○○在吃早餐的時候，爸爸在做甚麼呢？」
生：「爸爸沒有跟我們住在一起。」
師：「這樣啊---甚麼時候會看到爸爸呢？」
生：「吃完早餐，爸爸會接我去上學。」

[vivienkuo]

聽到上述那一段對話的當下
我其實是有一點吃驚的
因為我收到的訊息是
父親幾乎每天接送小孩上下學
而沒有蒐集到個案是單親的這個訊息
之後經過確認，學生確實是單親

然而，透過談論生活細節
學生自然而然就會傳遞出
生活樣貌的種種訊息
這種種的訊息就像拼圖的拼片
當拼片一片片的出現
最後，學生生活的狀態
就會像一幅圖片
完整的呈現在我們的面前

因此呢---也不要著急
每次問一點
每次多了解一點
即使感覺只有一點點
也是整幅完整拼圖中
不可或缺的ㄧ片

所以呢---也不要擔心
每次問小孩早餐吃甚麼
小孩會不會覺得我很煩啊---
其實不會的
就看你用甚麼語氣和態度去問
而且，學生每一次的回答
大概都會不太一樣
就有很多有趣的談論空間了

[vivienkuo]

例如，我有一位學生
我們是每周二的早自修晤談
每一次我都問他早餐吃甚麼
一開始，他都說沒有吃
然後我就泡龍眼乾茶給他喝
一邊喝茶，一邊跟他談論
甚麼原因沒有吃早餐？
沒有吃早餐他會不會肚子餓？
以及肚子餓了怎麼辦這一類的話題

過不久，他就帶早餐來晤談
帶的是便利商店賣的奶油甜麵包
問他是不是喜歡吃奶油甜麵包
他說不是，只是甜麵包最便宜
剩下的錢要存下來買玩具
於是又一邊喝茶，一邊談
吃奶油甜麵包可以撐到幾點？
有沒有其他早餐選擇的可能性
後來，他就帶鹹麵包來晤談
之後，他說父親會去早餐店
為他買早餐

經過一連串的嘗試
我發現談論生活細節
能夠讓學生知道我們對他的關心
在於他身為一個人基本的樣貌
我們不會只看到他的問題行為
不論他的行為多麼嚴重脫序
我們始終能夠關心他的生活
學生因為感受到這一點
因此也就有可能開始
願意做對他自己好的事情

[vivienkuo]

最近有一次經驗
讓我對於談論生活細節
有更深一層的體會

學校需要輔導的學生很多
因此需要申請一些專案經費
請外面的心理師來帶團體和個案
這個學期，在團體結束之後
約了一位團體成員的家長來談
晤談室裡有家長、心理師和我

談話的過程中
一開始我不太說話
因為心理師是團體的主要帶領者
並且對學生有足夠的了解
然而，談著談著
我突然發現了一個現象
不論心理師問父親甚麼
都被父親擋了回來

然後心理師就開始說她對個案的觀察
這個時候，我又發現
父親好像陷入語言的迷宮中
一臉迷惑還走不出來
有時，連我都好像陷入語言的迷宮中
我想，這樣子下去大概不行
於是，我就開始跟父親談論生活細節

談論生活細節的時候
父親的感覺就舒服多了
好像我們剛才跟他講的是外星人的話
現在跟他講的才是他聽得懂的國語
弄了老半天
感覺頻道現在才對上
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最後，父親接受了一些建議
願意回家嘗試看看
用不一樣的方式跟學生互動
以及對於學生生活的安排
進行一些思考及調整

[vivienkuo]

或許大家心裡有疑惑
心理師到底說了些甚麼
其實，也沒有甚麼
說來慚愧，就是我以前也會說的話
甚麼話呢？
就是受過專業訓練的話
然後，說的大多是自己想說的

只是以前聽起來覺得理所當然
但是不知道為甚麼
這一次聽起來感覺特別不親民
不親民到不知道為甚麼要聽下去的地步
如果我以前知道來談者有這種感覺
我真的會叫我自己閉嘴不要再說了
現在想起來，真是愧對
以前曾經被我這樣對待的來談者

諮商晤談是以來談者為中心
來談者的中心當然就是來談者的生活
如果我們談的不是他的生活
對於來談者而言
都太過於遙遠了
信任關係無法建立起來
是理所當然的

以前，我以為理解個案的情緒
就是同理心，學習了之後
發現不只是這樣的
跟來談者談論生活細節
其實是更深一層次的同理
不過，我想，應該還有更深的層次
等待著我去學習
在此，想要再次感謝督導耐心的教導
也希望老師們能夠嘗試看看
在晤談的時候談論生活細節
有疑問或是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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