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議題

[vivienkuo]

專輔老師是一種甚麼樣的工作呢？
沒有身在其中的人應該不清楚
許多跟我會談的家長還很訝異
說不知道學校裡還有這種老師
那身在其中的人知不知道這是一種甚麼樣的工作呢？
那可真的是很難說

督導因為有大量的會談實務經驗
並且對會談工作有許多深細的思考
有一次在督導的時候，督導說這是一個很特別的工作
因為在會談中，會不預期的遇到許多生命的議題

"生命的議題？"我在心中打了一個問號
於是出現了以下的對話(因時間久遠，記不清楚，以下為大致內容)
我：「醫生應該也會碰到啊！他們每天都在處理生死的問題。」
督導：「不會，醫生太忙了，不會去思考到這一些問題。」
我：「那麼特教老師應該也會遇到一樣的問題啊？」
督導：「特教老師處理的方向不一樣。」
忘記督導的用詞是甚麼了，只記得意思是說特教老師的處理
比較是在學生的學習上，而不是在心的層次上

當時聽完，其實不知道督導說的是甚麼
不過，這種事情時常發生
督導的話一開始聽是聽不懂的
但放在心裡會慢慢發酵
只要在實務工作上持續練習，有一些體會
經過一段時間，有一天心中就會突然跳出一個念頭
"啊，原來督導說的是這個啊，他說得真對。"

[vivienkuo]

那麼，我突然明白了甚麼呢？
那一天我帶小孩去看牙醫
等待的時間大約半個小時
我看著診所裡的運作
突然明白為什麼督導說
醫生不像專輔老師一樣會遇到許多「生命的議題」

牙醫診所裡雖然人多，但安靜
病人們都依照護士的指示或等待或治療
病人們對待醫生也都非常尊敬客氣
反觀我們專輔老師面對的學生、家長和老師
對待我們的態度和對待醫生的態度完全不同
有不情願的、不清楚狀況的，也有質疑的
雖然醫師也會遇到不情願和不清楚狀況的病人
但大多數病人是不會質疑醫生的

有一次督導，專輔老師們討論起
為什麼當輔導老師會那麼難受？
討論到最後大家都同意
難受是因為當來談的對象讓我們不舒服的時候
專輔老師不能反擊

我們被教導要涵容，要有同理心
於是，學生罵髒話或打人的時候
我們不能想罵他就罵他
當導師來質疑我們輔導無效的時候
我們不能對他說：「你那麼厲害，自己帶回去教。」
當家長不情願地來學校
覺得我們對學生有偏見而抱怨連連時
我們不能對他說：「我也很忙，你不想來就別來。」

可是這麼多每天遇到的不舒服情緒
如果沒有處理，就會像一個腫瘤一直在我們的心理
不停的發炎化膿，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最後終於破裂無法收拾
專輔老師只能走向"burn out"一途
或是，還有另外一條路，就是離開專輔一直
這兩個結局，都是當了多年專輔的我
最不想看到的結局

[vivienkuo]

那一天看牙醫，我突然明白到
雖然每一種職業都會遭遇到困難
但專輔老師遇到的困難是不一樣的
因為我們遇到的困難，幾乎都會牽涉到"生命的議題"

我一開始聽的時候
把"生命的議題"自己解釋成"生死的議題"
所以才會說，醫生也常常會遇到
但仔細思考起來，"生死的議題"只是"生命議題"的一部分
"生命的議題"包含生死的議題

例如一個牙科醫生，每天從早到晚看病人
看了很多很多的病人，但他們不見得會有困擾
但是輔導老師在面對每一個學生的時候
幾乎都有或多或少的困擾
我們不能開藥給個案，沒有直接建議的方法
我們就是在困擾中，一直陪伴著學生
陪伴學生面對他們的"生命議題"

聽起來比較困難的議題，例如
父母離異，近親過世或是嚴重中輟
或是感覺好像比較容易的議題，例如
人際關係不佳，情緒起伏不穩定
其實處理起來都並不簡單

比較令專輔老師感到痛苦的是
在陪伴學生面對他們的"生命議題"的同時
專輔老師自己的"生命議題"也會不斷地冒出來
不停地干擾我們自己以及跟學生之間的互動
像影子一般如影隨形，像幽靈一般糾纏不清
時不時就跑出來刺你一下
令人備感困擾

專輔老師本人未解決的生命議題
有點類似完形學派裡所說的"未竟事宜"
摘錄網路上關於"未竟事宜"的影響如下:
『蘊藏在潛意識中糾結纏繞的未表達情感、未解決的情況和未獲滿足的欲求，
隨時可能不自覺地介入當下的意識活動，妨礙意識與自我及外界環境與他人的溝通和接觸
，並終至以逃避體驗時可能的痛苦，而不願做必要的改變，不能突破僵局也阻礙成長的可能性。』

[vivienkuo]

『並終至以逃避體驗時可能的痛苦，
而不願做必要的改變，
不能突破僵局也阻礙成長的可能性。』
這一段文字的描述，寫的正是我的狀態

我一開始並不知道協助學生進步
還包含"處理自己的未竟事宜"這一個條件
於是多年來，只能原地踏步
也牽著學生的手，一起原地踏步
只是原地踏步那麼多年
會感覺到強烈的沮喪以及極度的疲倦

後來我知道需要"處理自己的未竟事宜"才能幫助學生
還是猶豫了很久很久，因為不知道處理下去，自己能不能承受
在督導的陪伴下，我願意開始觀察自己的未竟事宜
在督導的陪伴下，我看到痛苦的背後有不正確觀念在干擾
在督導的陪伴下，那一段時間我依然很痛苦
沒有督導的陪伴，應該早就拔腿落跑了
只能說，專輔老師不能沒有
能夠帶你走過強烈情緒風暴的督導

處理了一件"生命議題"從此以後就海闊天空了嗎？
可惜的是，並沒有。
因為"生命議題"太廣泛了，難以計數
那麼，處理『一件』生命議題，有甚麼意義呢？
有的，那就是我知道，這一件事情是可以被處理的
不是無解的，不是我必須帶進棺材裡的痛苦和秘密
於是，我便知道，學生的生命議題也可以被處理
而不會覺得面對生命，專輔老師只能束手無策
只能陪著學生坐以待斃

然後，有一天，我牽著孩子的手在河廊散步
晚風輕輕的吹拂，夜空中點點星光
我突然覺得專輔老師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工作
讓我們有機會在協助學生的同時
面對自己的生命課題

這一些生命課題就像一顆顆沉重的石頭
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壓在我們的肩膀上
因為是一塊一塊悄悄的壓上來，沒有感覺
可哪一天崩塌下來，不知道要如何收拾
如果我們能夠看到，然後一塊一塊地搬下來
並且小心留意，不要再讓其他的大石頭隨意的壓在我們的肩膀上
或許，有一天，我們也能像河邊的微風
自由自在，輕輕鬆鬆
您說，專輔老師是不是一個好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