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你旁邊有惡魔

[vivienkuo]

跟小學生會談，如果不遊戲
真的很無趣，無趣到學生不想來
偏偏我有玩遊戲的困難
所以會談時總是很無趣
然後，我就覺得壓力很大
因為連我自己也不想談

那我的困難是甚麼呢？
我覺得玩遊戲不是輔導
如果玩遊戲就是輔導
那請一個愛心媽媽來陪學生玩就好了
為什麼我還要花那麼多年讀研究所
花那麼多錢參加工作坊
就為了提升我的輔導"專業"知能

可是又有一門學派叫做"遊戲治療"
聲稱對輔導學生有很大的幫助
於是我就一直卡在這樣的矛盾中進退不得
我一直想著這中間到底出了甚麼事
為什麼我覺得不對的，別人覺得有用

後來跟督導學習才知道
遊戲不是形式上的而是心態上的
雖然也看過督導實際上的會談
真的是可以跟學生玩起來而且很有趣
但我卻覺得很難做到
因為心態的調整很困難

經過多年的學習，最近在練習放鬆
不論是身體上的放鬆或是心理上的放鬆都很重要
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漸漸的覺得有些事情也不一定要怎麼樣
很多想法慢慢鬆動
才比較能跟學生一起遊戲

[vivienkuo]

手上一位學生長期中輟，母親兩周前過世
今天案主進會談室跟我說：「老師，我今天很高興。」
我問：「為什麼呢？」
學生：「原因跟上次一樣。」
專輔：「因為可以游泳嗎？」
學生：「對啊。」
專輔：「你的眼睛好了嗎？」
(案主上禮拜得到結膜炎，護士阿姨建議不要下水，
但案主很期待游泳，很難過，大哭大鬧，
後來護士阿姨說可以下水，但是脖子以上不能進入水面)
學生：「好了喔。」
專輔：「那我們今天的骨牌，就做蛋糕，慶祝你可以下水游泳。」
學生：「不要。」
專輔：「為什麼啊？」
學生：「做蛋糕最後還不是要推倒。」
專輔：「那你買蛋糕回家最後還不是吃掉。」
學生：「說的也對。」

於是我們兩個就一起用骨牌做蛋糕
我負責排圖樣，案主負責拿骨牌給我
遞骨牌的過程中，案主也會把骨排丟回籃子裡
但是因為準頭不夠，會丟到別的地方
撿回來的途中會用力踩地板，會談室是架空木頭地板
因此發出「碰、碰、碰」很大的聲響

學生：「我是大巨人。」
專輔：「對啊，你是大巨...小精靈。」
學生：「哈哈哈，你在說甚麼啊，哪有甚麼大巨小精靈。」
專輔：「有啊，我就是小精靈。」
學生：「對啊，你背後還有黑色的翅膀。」
專輔：「翅膀喔，可以飛到哪裡去呢？」
學生：「飛到地板裡去。」
專輔：「怎麼飛啊？」
學生：「就往下再往下再往下再往下再往下再往下。」
專輔：「到底有幾層？」
學生：「18層啊。」
專輔：「喔，那是哪裡啊？」
學生：「是地獄啊，18層的當然是地獄啊。」
專輔：「說不定也有18層天堂呢，那地獄裡有甚麼啊？」
學生：「有岩漿。」
專輔：「那不用去地獄啊，人間有火山，火山也有岩漿。」
學生：「那裏的岩漿比這裡熱，還有閻羅王，惡鬼和惡魔，
老師你那邊有惡魔(看向我左邊)，那一邊也有(看向我右邊)，你也是惡魔。」
專輔：「喔，你們好啊。他們來幹嘛？地獄太熱了，來吹電風扇？」(雙手舉起來，像是跟旁邊的人打招呼)
學生：「對，你後面還有閻羅王。」
專輔：「我是魔鬼，他是閻羅王，所以我們在一起剛剛好。那惡鬼跟惡魔有甚麼不一樣？」
學生：「惡鬼要在地獄工作600年，變成惡魔，就可以來人間。」
專輔：「所以我已經幫閻羅王工作600年了，那我們兩個應該很熟了吧。」
學生：「我的後面也有。」
專輔：「有甚麼。」
學生：「(指左邊)天使，(指右邊)耶穌，我後面還有上帝。」
專輔：「他們也太熱？一起來吹電風扇？」
學生：「不是，他們來打架。」
專輔：「誰跟誰打？上帝打耶穌？」
學生：「不是啦，天上打地下。」
專輔：「喔，為什麼要打架啊？很熱耶。」
學生：「真的很熱。」(電扇對著案主吹，仍是滿頭大汗)

我們繼續用骨牌做蛋糕
那天總共用了4個顏色的骨牌
最後要結束的時候還有一段對話

專輔：「好了，要怎麼切？」
(學生用手刀，把蛋糕分成兩半，
然後我們兩個一邊笑，一邊把骨牌全部和在一起)
專輔：「要收了喔，你挑一個顏色吧，你想收甚麼顏色？」
學生：「4種顏色，我收兩種吧！」
專輔：「好啊，你先挑。」
學生：「我收橘色和紅色。」
專輔：「那我收白色和藍色。」
(橘色和紅色的片數是其他2色片數大約2倍
學生看我快要收完了，著急地說)
學生：「我怎麼那麼多？」
專輔：「老師收完會幫你的嘛！」
於是他就安心地繼續收拾
然後就開心地離開了

[vivienkuo]

以前，如果知道學生有甚麼情況
例如家長過世或是父母離異
我就開始擔心下次見到學生不知道該跟他說甚麼
然後整個會談的氛圍就會被我弄得怪怪的
就像來跟我告知案主母親過世消息的老師和主任一樣
每個人都是表情凝重，壓低聲音

案主母親過世這一件事，我是無能為力的
我再沉重，母親也不可能起死回生
以前的我會非常挫折
認為現實就是如此，我以為已經沒辦法幫學生了
類似的狀況很多啊，例如:
我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改善學生的家庭關係
我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改善親師之間的衝突
大家可以自行換句話說
現實的狀況就是，有太多事情不是我們能力可以企及的

我不是上帝也不是耶穌
我不是閻羅王也不是惡魔
聽起來他們都比我厲害
我只是一個專輔老師
專輔老師能做甚麼呢？
專輔老師又能做些甚麼呢？
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後來我才真正地接受
不管學生發生了甚麼事情
不論多麼的嚴重或是不可思議
我都依然可以關心我的學生
這真是讓我鬆了一口氣
因為我終於找到可以做的事情
而不是一直想著要去做我做不到的事情
例如讓別人起死回生或是家庭和樂之類的

學生母親過世之後，我和學生的對話依然如常
我問他這個禮拜過得怎麼樣
他說小阿姨搬來跟他們同住
小阿姨以前考過保母執照，很會照顧小朋友
在輕鬆的氛圍下慢慢了解案主的食衣住行
明白案主是有人照顧的
現在天天都來上學，不會遲到
我就不需要有過度的擔心
因為過度的擔心真的是非常耗能

[tcpcchen]

我是一個小學生
跟其他不滿十二歲的孩子一樣的小學生
我有爸爸跟媽媽，也有一個家，很普通的家
有一天，我家發生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的媽媽生病了
我不知道媽媽生了什麼病，也不知道媽媽為什麼會生病
我只知道媽媽生病後，家裡就慢慢變得不一樣了
變得有什麼不一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
就是感覺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有時候是媽媽睡太晚，早上起不來
因此就無法準時叫我起床去上學
於是我上學就會遲到
老師問我為什麼會遲到，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並不是要故意遲到，也不是不想來學校
但是媽媽早上起不來，於是我就遲到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以前媽媽早上不會起不來
但現在卻越來越起不來，是因為媽媽生病的關係嗎？
我也不知道，因為大人都沒有跟我說過些事情
我只能自己想，自己猜想，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樣
但我知道，我遲到的次數越來越多

以前我還會在意上學遲到這件事情
但後來就漸漸不在意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只知道即使不到學校上學，待在家裡
可以陪著媽媽在家裡也不錯啊
也許偶爾也可以幫媽媽做一點事情
於是，我逐漸不到學校上課了
但是，我也發覺，自己好像跟其他小學生
越來越不一樣了
除了不常去學校這件事和其他小學生不一樣之外
我的媽媽一直生病這件事情
應該也跟其他小學生不一樣吧

自從我的媽媽生病之後，不是只有早上不能叫我起床而已
媽媽的體力好像也越來越差，愁眉苦臉的時候好像也越來越多
我每天看著媽媽，雖然媽媽都沒有說什麼
但我想媽媽應該是在忍受著一些痛苦吧
我也不知道我可以幫媽媽做什麼
就算我問媽媽，媽媽應該也不會告訴我吧
於是，我只能在心裡面向老天爺拜託
拜託老天爺讓我的媽媽身體趕快好起來
大人們不是在遇到困難的時候就會向老天爺祈禱嗎
老天爺應該不會看我是小學生就不理我吧

只是，老天爺真的沒有聽到我的拜託
因為兩個星期前，我的媽媽走了
醫生說媽媽死亡了，大人說媽媽過世了，老師說媽媽去天堂了
我不知道這一些說法有什麼不一樣
我只知道，媽媽從這個家裡消失了
雖然媽媽的身體還是躺在棺材裡，或者會被埋到土裡
但是我在家裡，再也看不到媽媽了
我所知道的，就是媽媽從這個家，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媽媽消失後，是去哪裡了呢
我一直在想，也一直都想不出來
我知道做壞事的人會下閻羅王掌管的地獄
聽說有十八層，好像很深的樣子
到地獄的人是要去受苦的
而好人則會上上帝掌管的天堂，到天上去享樂
應該是會很快樂的

老師說媽媽到天上去當天使了，那媽媽應該是好人吧
但是，把一個不滿十二歲的小學生留下來
而自己跑到天上去享樂的媽媽，會是好人嗎
如果媽媽不是好人，那應該就是壞人吧
壞人的話，死了之後會下十八層地獄
聽說到地獄時要先當600年的惡鬼，受盡各種痛苦，然後才到人間當惡魔

當惡魔，像貞子那樣從電視跑出來的惡魔嗎？
我無法想像我的媽媽變成了惡魔到處嚇小朋友
於是我就跟天堂的上帝禱告，請他把我的媽媽從地獄救出來
聽說上帝是全能的，是創造萬物的主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閻羅王應該要聽上帝的話吧

這一次，上帝有聽到我的禱告了
於是上帝就帶著耶穌及天使，從天上下來到地獄找閻羅王
要閻羅王把我的媽媽放出來，因為上帝要帶她走
但閻羅王不聽上帝的話，於是上帝帶著耶穌跟天使
與閻羅王及他的手下就打起來了
我相信上帝會打贏的，因為他說他是全能的主
如果他打輸閻羅王了，那不是很丟臉嗎

好了，說到這邊，我的故事要告一段落了
但是，糟糕，我忘記一件事情了
我忘記跟上帝說，把媽媽帶出來後要記得還給我
媽媽說不定已經坐上帝的飛碟跑到天堂去了

[vivienkuo]

我以前跟學生玩也容易生氣
在上面的例子中，學生故意發出很大的聲響
以前我是會生氣的，因為很吵不舒服
可是那一天我沒生氣，然後就脫口而出"小精靈"
"小精靈"和"大巨人"是完全截然不同的意象
"小機靈"是輕盈靈巧的，或許我想帶入的是這個
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就說出來了

沒想到一說出來，就轉移了學生的注意力
否則他會用力踩地板好一陣子
轉移注意力之後的一段對話感覺很無厘頭
但是對話的氣氛很和樂，看得出案主很放鬆

最後一段對話的特別之處在於
以前案主不太願意收拾
常常下課鐘一響，馬馬虎虎收拾一下，人就跑掉了
所以我想今天看起來狀況不錯，他應該願意收拾一下
於是主動開口讓他收一個顏色，沒想到他願意收兩種顏色
這也是一種進步

我想說的是，不論發生甚麼事情
我們依然可以盡心盡力
慢慢協助學生提升能力
讓他有機會過幸福的生活